“乔主任，你觉得他有没有问题？”

“他城府极深，没有证据，一切推测都没有意义。”

两人走到一楼，一位笑盈盈的中年女检察官迎了上来，招呼卢砺行说：“小卢，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余主任，您好，”卢砺行急忙打招呼。

余岩客客气气的问：“要不要来我这里喝杯茶？”

卢砺行对乔勤立说：“这位是案管中心的余岩主任，永湖检察系统最有名望的优秀公诉人。”

乔勤立眼睛一亮，上前与余岩握手，自我介绍说：“余主任，您好，我是卢砺行的同事，市监察委的乔勤立。”

余岩把两人让进自己的办公室，安排书记员倒茶，笑眯眯的说：“二位监察委的领导，今天过来指导工作呢。”

乔勤立说：“指导工作不敢当，听说前段时间，余主任领着郑彦宁开了一个公开庭，反响很大。”

余岩脸色一沉，低声说：“郑彦宁那孩子可惜了。”

乔勤立轻笑，问：“这话怎么说？”

余岩看了卢砺行一眼，他一点也不掩饰眼里的悲愤和失落。

余岩又看了乔勤立一眼，柳眉轻蹙，淡淡的说：“字面上的意思。”

“我也认识郑彦宁，余主任不妨说得详细点，”乔勤立不急不慢的说：“我也觉得她很可惜。”

余岩神情严肃起来，说：“她识人不明，谈恋爱谈到前程尽毁，怎么不可惜。”

乔勤立轻声说：“我以为余主任是说她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余岩摇头，低声说：“她做事很讲原则，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做违规违纪的事情。”

乔勤立说：“我也认为她受了委屈，可是需要证据，空口无凭，谁会信你。”

余岩眼睛闪了闪，不再说话。

“余主任，移送审查起诉的案件受理后，是不是都要在你这里扫描并制作电子卷宗？”卢砺行问。

余岩看了他一眼，缓缓说：“我们案管中心为了制作电子卷宗费了不少心思。三年前终于得到院里批准，购买了扫描仪等设备，可以自行制作电子卷宗。没想到只过了两年，政法系统协同互联平台建立，公检法三家实现了网上送案，再也不用我们自己扫描案卷，制作电子卷宗了。”

卢砺行接着问：“周南辉案当年有没有做电子卷宗？”

“这个案子的时间比较早，当时采购的扫描仪还没有批下来，我们受案时没有制作电子卷宗。”

乔勤立轻声说：“所以没有证据证实案卷到检察院来的时候是否完整。”

余岩说：“据我所知，公安机关那时候已经开始推广案卷扫描工作。周南辉案卷在公安机关应该进行了扫描，不然怎么知道案卷出了问题。”

乔勤立皱眉，按照余岩的说法，承办人郑彦宁确实嫌疑最大，因为她接触案卷的时间最长。这样下去，真的成了一场罗生门。

余岩轻描淡写的说：“说起来，我案管中心的人也有嫌疑，毕竟经了手。但是唐朝阳，郑彦宁，还有唐朝阳当时的书记员黎敬明，嫌疑最大。”

乔勤立眼睛一亮，问：“这位书记员黎敬明，已经离职了？”

余岩点头，说：“算起来，就在周南辉宣布不起诉之后的个把月，他就辞职了。”

卢砺行一阵激动，问：“他现在在哪里？”

余岩摇头：“听说离开了永湖。”

柳萌冲进七号房间，看着墙角蜷缩的郑彦宁，那个明艳的美人，平日里有多么骄傲，此刻就有多么狼狈。

“郑彦宁，你怎么了？”柳萌递过去一条毛巾。

郑彦宁抬起头，眼眶已经哭得通红，泪水还在不断涌出，绝望的眼神令人心痛。

“一切都没有意义。绝对的强权面前，任何微弱的挣扎，如同笑话。”

柳萌不知道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说：“但是总要挣扎一下，不能束手待毙。”

郑彦宁仰头看了她一眼，幽幽的说：“信念崩塌，世界只剩下漆黑一片，所有拼尽全部的努力，如蚍蜉撼树，如螳臂挡车。你不过是漂泊的浮萍，不过是飘飞的柳絮，仰人鼻息，才能活着。这样活着，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柳萌把郑彦宁拉起来，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说：“无论怎样，尊严还是要有。”

郑彦宁突然大笑起来，有点疯癫，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放肆，她抬起头，对着监控摄像头，满脸不屑，说：“随便吧，关我多久都可以，关到哪里都行，有本事就弄死我！”

柳萌说：“要不我还是把办案人员找来。”

郑彦宁一脸冷漠，说：“随便他们来不来，我没有什么可说，我没做过的事情不会承认，他们既然不需要我承认也能把案子办下去，那就办吧。我等着，就在这里等着，要我死我就死，该承受什么就承受什么，来吧。”

她站起来，擦去眼角最后一滴眼泪，宁折不弯的姿态，耀眼而又夺目，晃得人一阵眼花。

监视器那边的黄亚茹倒抽了一口凉气，镇定自若的走出监控室，心中一阵恐慌。

她不清楚郑彦宁的事情，她只知道季天杰不想让郑彦宁好过。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季天杰已经不可能跟她有未来，这个男人对他捧在手心视若珍宝长达六年的女人，都能够下死手，她黄亚茹不过一个床伴，如果真有点什么事情，肯定第一个被推出去。

季天杰得知郑彦宁在正心园大哭时，正在电影院门口等他的新女友小叶。看着那个矜贵高傲的女孩一步步走过来，他立刻堆满了笑容，跑过去递给她一杯奶茶，还有爆米花和小食。

以前郑彦宁曾经跟他撒娇，说这是男朋友的基本素质，看电影要准备零食，可惜最后这一年他们没有看过一场电影，现在他永远没有机会，让她再享受他这个男朋友的呵护了。

小叶对季天杰的态度很满意，挑剔了一下零食的品种，季天杰答应下次改进，两个人高高兴兴进了电影院。

看完电影，季天杰把小叶送回家，接到了黄亚茹的电话。

“季支，她今天哭到崩溃，”黄亚茹轻声说：“我借调到监管支队的时间到了，马上就要回经侦支队，郑彦宁你安排其他人照看吧。”

“怎么这么客气了，”季天杰敏锐的感受到黄亚茹的疏离。

黄亚茹停顿片刻，说：“我该嫁人了，最近忙着相亲。”

季天杰“哦”了一声，说：“定下来了说一声，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黄亚茹有点不甘心，深吸一口气，问他：“你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这对你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季天杰淡淡的说。

黄亚茹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再次深吸一口气，说：“和郑彦宁一比，真是一件好事。”

季天杰笑了，说：“管住嘴，过好自己的日子，你的福气在后面。”

黄亚茹觉得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咬着牙吐出了两个字：“再见。”

她在心里说了一句，希望再也不见。

季天杰轻轻“嗯”了一声，先挂断了电话。

到省厅还没有半年，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亲手把爱人送进了囹圄，情人也要离他远去，准未婚妻是一个骄傲的千金大小姐，这就是青云路的代价。

季天杰知道郑彦宁已经想明白了个中诀窍，周南辉这些年逢年过节都往永熙郑家送礼，每次都放在永熙县林业局宿舍的传达室，从不与郑家人见面。

郑彦宁每次问起，季天杰就会告诉她这是女婿的心意，担心古板的郑海潮拒绝，只好丢下东西就走。礼物虽然贵重，却也没有超出人情的范围，郑彦宁就劝着父母收下了。

现在她说什么都没有用，说季天杰派周南辉送礼，季天杰不但不会承认，反而会说郑彦宁因情生恨诬陷他。

季天杰知道，郑彦宁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崩溃大哭。在与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情真意切的时候，就被埋下了算计的种子，任谁也接受不了。

他默默拿起手机，与对方微信通话：“她应该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要不要再给她施加一点压力，比如调查郑海潮与周南辉的关系，”对方提出建议。

季天杰的眼前浮现出那位相貌堂堂，正气凛然的中年男人，他这位前岳父大人，虽然有点封建思想，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实人，说他违规违纪，也没有人会相信。

“你觉得给她施加这种压力，会有什么效果？”季天杰反问了一句。

“她应该会权衡利弊，为了保住家人，把事情认下来。”

季天杰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说：“她会以死明志。”

对方一阵沉默，说：“正好，不用担心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这件事情也可以盖棺定论。”

“在正心园，求死几乎不可能，反而会把事情闹大，引来多方关注，导致不可控的结局。”

季天杰眼前闪过了黄亚茹的身影，现成的替罪羊跑了，再安排一个并不容易。逼死郑彦宁或者弄死她不难，防范她死后留下的后招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