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川第一次见程时是在奶茶店。

那时候姜鹤川十八岁，正在上高三。虽然名义上在上学，但只是挂了个衔，实际姜鹤川早就躺平了。

不是因为他懒，而是学习太好，获得过国家级的竞赛奖项，直接被学校保送了。所以姜鹤川虽然是一名高三生，却远离高考的独木桥纷争，悠哉悠哉躺家里打游戏。

但姜鹤川的老妈是位女强人，不喜欢孩子不规矩，看到自己儿子整日打游戏的浪荡劲儿，怒从心头起，一脚把人从家里踢出去，流放到某所奶茶店里当收银员，还美其名曰“体验生活”。

姜鹤川觉得很没面子，成年了还被老妈训不说，哪里见过奶茶店里招收银员的？

但姜母不管这个，告诉他：奶茶店是家里开的，她说招就招，还有，不做满100天的工就别回家。

姜鹤川堂堂八尺男儿，只能忍辱负重，戴上黑色口罩坐在柜台前给人收银。

奶茶店挨着一所高中，每次放学后店里都挤满了人；店面旁边还有几棵大榕树，枝叶繁茂，长盛不衰。

那年夏天，暑气正盛，无数只蝉在枝叶间长鸣。

姜鹤川收银的第一天，就遇到了程时。

“一杯桃桃奶昔，谢谢。”男生的声音有些低，却很清润，在闷热的夏天里像一条乍现的小溪。

姜鹤川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从高大的柜台后抬起头看向他。

男生骨架不大，有些清瘦。上身套着件蓝白校服，风一吹布料摇摇晃晃，跟衣服里没肉似的。

应该是附近高中的学生。

姜鹤川咬碎棒棒糖，回头把奶茶名报给后面的店员，然后闲着没事儿，开始用余光打量面前的男生。

等待奶茶时，男生很安静，没看手机也没四处打量，笔直立在柜台边，一动不动地站着，透着点呆。

姜鹤川扯扯嘴角，忍俊不禁，心说这也太老实了。

等到奶茶做好，男生才有了点反应，双手扒着柜台。

姜鹤川给他的奶茶兜好塑料袋说：“十一块，右边扫码。”

“哦，好。”男生应了声，却没扫码，而是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块一元硬币，放在手心翻找。

他抿着嘴，头垂得很低，似乎为手头的拮据难为情。

姜鹤川没料到他要用纸币结账，但知道青春期的男生自尊心强，面上便没露出惊讶，只是静静等着。

片刻后男生把钱递给姜鹤川，声音仍旧小，“十一块，我数过了，你查一下。”

姜鹤川数钱很快，瞄一眼就知道金额。他拨开钱堆，大眼一扫，拉开抽屉收了进去，然后把奶茶交给男生。

男生伸手接过，抬胳膊的瞬间，姜鹤川看到他校服胸口上的标牌，上面写着学生名字——“程时”。

姜鹤川眉心微动，原来这男生名字叫程时，还怪好听的。

程时走后，姜鹤川很少想到他。因为见程时第一面，除了穷、老实，还有点帅之外，姜鹤川根本没对他留下多少印象。但接下来几个星期，他却牢牢记住了程时。

因为每一周的周三，晚八点，程时都会出现在奶茶店，雷打不动。而且买的都是桃桃奶昔，甚至点单时跟姜鹤川说话的话术都一样，“一杯桃桃奶昔，谢谢。”

反复四次，姜鹤川怀疑程时卡bug了，或者被设定了什么NPC的重复性程序。

这次结账时，看到程时又又又一次从裤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币，低头慢慢翻找，姜鹤川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AI么？”

“什么？”程时眼睫忽眨，一双漆黑发亮的眸子注视着他。

姜鹤川别扭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我问你是AI么？每个星期都来这买奶茶，说话方式还一样。”

程时望着他，嘴唇抿了下，然后低头小声道：“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说话……”

“我没嘲笑的意思。”姜鹤川见他神情不自然，忙道，“你别……”

没说完，姜鹤川止住了话头。因为他发现程时的脖颈、耳根都缓缓覆上一抹薄红，然后这红慢慢移动到雪白的面颊上，衬得双腮像桃花瓣。跟变魔术似的。

姜鹤川歪斜的身子不由坐正，瞪大眼说：“诶，你别、别脸红啊，什么情况啊？”

他明明就是随口问一句，这男生怎么整得跟被他表白了似的？！

程时把头埋得更低了，闷声说：“我、我下次换个说话方式。”

姜鹤川也被他传染得脸发热，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那、那行，下次还来。”

“嗯。”

程时低着头把纸币扔在桌子上，飞快走了。

走的时候，姜鹤川盯着程时的背影，不由出神。手背贴上自己的脸侧，隔着黑色口罩，也依然能感觉到温度。

那晚蝉鸣高亢，却也盖不住他心脏的咚咚声。

这一周，姜鹤川开始期待程时的到来，不断猜想他到底会换个什么样的说话方式。

只要回想起那晚程时通红的脸颊，姜鹤川的心就跟着直跳，时不时抬头望向奶茶店门口，似乎那个白净腼腆的男生下一秒就会走进来。

但门口总空荡荡的，只有风。

周三那晚，姜鹤川终于等到了程时。不过准确来讲，是等到了程时和一个男生。

“梓奇，你帮我点一份桃桃奶昔。”程时拉了下身边男生的衣袖，对他说。

“好，宝宝，你还想吃其他的么？我给你买。”叫“梓奇”的男生带着笑意，语气亲昵。

姜鹤川坐在柜台后，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在两人身上流连。不知为何，心里发沉。

“没想吃的了，你给自己买吧。”程时说，“钱我待会儿给你。”

“梓奇”：“给我干什么？你钱本来就不多，自己留着花。再说了，我是你男朋友，花我钱应该的。”

“好吧。”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姜鹤川眉心狠狠一跳，心重重沉了下去，气管如同被塞了棉花，呼吸不畅。

他听到程时叫了自己几声，“喂、喂”。

姜鹤川这才反应过来，目光在程时身上聚焦。被人称呼“喂”，他倒不生气，毕竟程时和他不熟，自然不能像叫“梓奇”一样亲密地叫他。

程时看着他说：“那个，我拉了我男朋友过来，你看，我说话方式是不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口罩下面，姜鹤川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有种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感觉。

“是，不一样了。”姜鹤川回答，声音比平时冷了两度。

“那就好。”程时没注意他的变化，拉直嘴角，表情有点小得意，因为自己许诺的事情办到了。

此时，“梓奇”插话进来：“兄弟，丹凤眼啊，帅啊。”

姜鹤川视线移向他。程时的男朋友长得不错，头发短，但干净利落，更加凸显五官的凌厉帅气，痞气十足。

虽然一肚子闷火，但从小的家教让姜鹤川维持了表面的冷静。他礼貌点头回复，“谢谢，你长得也不错。”

虽然没你对象好看。

“嘿嘿。”林梓奇笑了两声，没再搭话，拉着程时到店内的某个座位坐下。

奶茶很快做好了，但这对小情侣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在店内用餐。

他们是舒服了，但姜鹤川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挖了，耳朵也弄聋。他自暴自弃地戴上耳机，音乐调到最大，打开手机游戏准备大杀四方。

但没想到不仅没拿几个人头，他这个国服选手反而成了负战绩。

姜鹤川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不知多久，连程时和男友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自然也没听见程时走时和他打的招呼。

直到奶茶店打烊，姜鹤川才从柜台处站起，揉揉酸软的脖子，回了住处。

那天晚上，程时教会了他两件事。

第一，男生也可以有男朋友。

第二，对一个男生有好感之前，先看看他有没有男朋友。

此后，程时照旧来店里买桃桃奶昔，都是一个人来的，但姜鹤川却不正眼瞧他了，每次都是眼观鼻鼻观口。

可姜鹤川知道，虽然眼睛不瞧了，但心却是不听话的。

时光荏苒，到如今，那颗夏夜里为程时悸动的心，不听话了三年。

林梓奇和程时感情一向不错，姜鹤川没想过林梓奇会出轨。

他怎么敢？他都拥有程时了，他怎么会？

但听到林梓奇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姜鹤川再也没忍住，“你为什么要出轨？你想过程时怎么办么？”

林梓奇吸口气，“我当时……喝醉了。”

“俗，烂。”姜鹤川冷眼睨他，“换个借口。”

林梓奇的情绪忽然激动，“我没找借口！我当时真的喝醉了！”他仍保持着面朝地的姿势，尽量不让对方看到他眼中的泪，“聚会上我被人灌醉，他们起哄说要我亲一个男生，我晕头转向地就……”

“总之，你亲了。”

姜鹤川话语如同针尖，“并且没得到程时允许。”

“是，对，你说得没错！”林梓奇被刺激地胸口发疼，失去程时的恐惧和好兄弟的指责让他忍不住浑身战栗。

林梓奇抹掉眼泪，双眼通红地盯着姜鹤川，“我不想失去程时，姜鹤川，帮帮我。”

姜鹤川眉心挑起，“什么？”

“我不想失去程时。”林梓奇复述，“帮帮我。”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是真心的。

程时是他此生挚爱，是唯一不可放弃的人。高三时，程时和他做同桌，耐心教他英语题，他高考才能一飞冲天，排到省内前几；他学习压力大，多次自残，是程时的腼腆关怀，没让他步入歧途；人人都说程时性子孤僻，可只有他知道，程时一听到情话就脸红，玉雪可爱，招人喜欢……

“我不能失去。”林梓奇喃喃。

姜鹤川立在书桌边，背部抵着坚硬的桌缘，眸子漆黑，深深地望着林梓奇。

片刻，他说：“你想我怎么帮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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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