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后排乱成一锅粥。

不知道是被哪一点触到了，顾炎像个失控的疯牛似的见人就顶。

首当其冲遭殃的当然是冲何零露咸猪手的那一位，顾炎专心盯着他一个人揍，后续有其他人参与后，他就专心盯着所有人一起揍。

原本围观的吃瓜群众见状都远远让开，米周她们也吓得面如菜色——女生们只是想让顾炎送人教训，没想让他送人上路。

都在发愁，一团混战里，突然有个纤细身影冲进来，楔子般钉在风暴正中央。

“露露！”米周大喊：“你别过去，危险！危险！”

何零露根本没听见，拨开几个男人，上去一把抱住顾炎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拿肩膀抵住他前胸，双脚踩紧草地借力，试图把他一点点推开。

顾炎顿时像个被关进笼子的困兽，一边红着两眼恶狠狠地要揍人，一边又不得不顾着身前紧紧抱着他的累赘。

顾炎拽了她几次拽不开，吼道：“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来这一招？”

情况实在危急，何零露压根没听出来这话里的不对劲，继续使出吃奶的力气拦着他，不停喘着气道：“那你别打架啊！”

顾炎气笑：“谁打架了，我还没发力呢！”

面前几个男人刚刚被揍得抱头鼠窜，趁着这两人交涉的时候犹豫着要来偷袭。刚往前没走两步呢，听见顾炎这么说，又弱弱往后退了退。

被何零露这么一闹，顾炎满肚子的火不得不往下压一压，一边收回手臂把她拉回自己怀里，一边鹰隼般紧紧盯着面前的怂包们。

此时三两派出所民警跟着保安跑过来，叉着腰怒问现场情况。

咸猪手像是见着靠山，当即耍起了无赖：“警察同志，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看见我脸上的伤了吗，全是那家伙打的！他还说自己是警察呢，警察打人，是不是罪加一等！”

四周狗腿子也连连附和：“是啊，我们也是被他打的！我们好好在这儿听歌，他冲上来就往死里揍啊，这种人也能做警察？”

何零露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听得又急又气，赶紧松开顾炎要去为他说话。

顾炎却一把把她抓了回来，护去身后，向着民警们也亮了亮证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把那个混球带上，我跟你们去所里再说。”

顾炎、何零露就这么跟一群牛鬼蛇神进了派出所。

何零露是受害者，又是女生，民警没有为难她，只短短问了几个问题就让她签字，示意她可以先走。

倒是何零露因为担心顾炎，缠着接待她的民警给顾炎说了一堆好话。

最后小民警都听烦了：“知道了，他是见义勇为嘛，领导肯定会考虑到这一层。但他揍当事人就完了，非得把人朋友也一起揍了，这就不对了吧。”

“可那些人不是他主动动手的呀，是他们一起扑过去要打他，他这才正当防卫的。”何零露心有余悸：“总不能被人打还不还手吧？”

“那也得要看度，不然哪有‘防卫过当’这个词？特别是他还是个警察，影响‘警民关系’这个帽子一扣下来，谁能受得了？”

何零露就是因为担心会这样，所以一开始就不想让顾炎管。

“不管是不是警察，总要实事求是吧。”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插`进来：“警察哥哥，如果你女朋友在外面受欺负了，你不会为她挺身而出吗？”

何零露头稍稍一侧，就见闻樱走了过来。她原本就是顾炎带着的，刚刚他们随民警来派出所的时候，她也顺理成章跟着一道过来了。

听到她发问，小民警抓了抓头发，琢磨着：“你说的是有点道理。”他小心看了眼对面何零露：“不过，我现在还没女朋友呢。”

“没有就没有，你干嘛要脸红？”闻樱心直口快。

她拖来张椅子在何零露身边坐下，从自己书包里翻了个什么给何零露：“姐姐，这个是你掉的，我帮你捡来了。”

何零露一头雾水，接过来才发现是顾炎很久前的证件照，她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还是曾经寄给过她却被她弄丢的那一张！

她将照片翻过来，印着柯达字样的照片纸上有她用黑笔写的年月日，当时她不小心拿小指蹭了下，没干的笔迹脱出一道难看的小尾巴，气得她狠狠跺了跺脚。

弄丢那天正是久别重逢后顾炎为她大打出手的那一次，当晚她一边因为跟他说了很过分的话懊悔，一边因为丢了这张照片，哭到整条街的人都出来问她怎么了。

没想到一晃多年，她居然又找回它了。

何零露立刻问闻樱：“这个你从哪儿捡的？”

闻樱说：“就你们刚刚打架的那片草坪啊。”

何零露立刻想到可能是顾炎拿证件的时候，不小心把夹在里面的这张照片弄掉了。可他当年为什么要捡回这张照片，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又要一直带身上？

何零露立刻想到不久之前他跟她说得那句话——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来这一招——其实往事历历，他根本什么都还记得。

何零露想了想，还是将照片递给了闻樱，说：“你搞错了，这上面明明是顾警官，怎么会是我的呢？”

闻樱摇摇头，不但不接，还一手托着下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姐姐，就是你掉的，你赶紧拿着吧。”

何零露：“……”

“姐姐。”闻樱一点不认生，向着何零露又走近点，弯弯的眉眼里藏着笑意：“姐姐，你肯定也念过初中的哦。”

“……”

何零露一阵凌乱，嘴笨得不知道该如何接招。幸好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势汹汹的架势吸引所有人注意。

“闻樱！闻樱！”这人还没露面，声音先充满整个空间：“你挺给我长脸啊，晚自习不去，钻警察局来了。”

方才还古灵精怪的女孩一下缩起脖子，小脸煞白，边紧紧抓住何零露胳膊边可怜巴巴地求助：“姐姐，救我，千万别让哥哥揍我！”

何零露回头同时，不动声色地把照片收了起来，等门外的人阔步进来，两人冷不丁地打个照面，她猛然一怔。

门口闻道更是吓了一跳。

他犹犹豫豫地揉一揉眼，怕是眼花，等几秒度过，再一睁眼，何零露还在前面好好坐着这才相信是看见真人了：“是你？”

说话间，顾炎正跟几个人从里间走出来。

闻道赶紧向他招了招手，一向成熟沉稳的男人这会异常激动：“顾炎，你童养媳我给你找回来了，怎么谢我！”

派出所出来，闻道做起司机，几次邀请何零露上车同行。

何零露原本想着自己坐公交车回去，一看时间已经晚了，这地方又离贾庄极远，就没再扭捏地坐去了车子后排。

刚抽完一支烟回来的顾炎见状要坐副驾驶，闻樱赶紧过来截胡，跟个兔子似的一下窜上去占了，还煞有介事地扣上了安全带。

顾炎背手在外面站了几秒钟，没多言语，最后一言不发地也坐到了后排。

何零露原本就觉得车里空气不好，环境压抑，他一上来，更觉得整个人都透不过气，脑袋瓜子一直嗡嗡嗡的。

她伸手要去开窗，前面闻道发现了，立刻帮忙把后座两边窗户都开了一半。车开起来的时候，风簌簌从窗口进来，何零露这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

闻道方才那一声“童养媳”，堪称石破天惊，不仅派出所里所有人都注意过来，就连顾炎也拧着眉心，仿佛第一次见她似的那么深深望着她。

还好成年人之间很有默契，何零露当全然没听见这个称呼，顾炎也继续伪装成不熟的样子，始作俑者闻道再怎么情商有限也猜出他们俩之间的猫腻，专心开车一言不发。

只是千算万算，大家都忽略了闻樱的存在。

小姑娘家家的没有太多心眼，对什么感兴趣就直接开口说了。她歪在窗子上，向着司机闻道发问：“哥哥，你刚刚说的童养媳是什么意思啊？”

“……”闻道还没开口就呛了口水，一连咳了好几下，才有空来教训小孩：“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先跟我解释下为什么会出现在音乐节，而不是坐在学校里好好上自习？”

“哥哥你傻了吧，我已经跟你发过信息了，我是为了找人才去的。要不是你让顾炎哥哥过去逮我，他却在那跟人打了场架，我现在已经坐进教室里了。而且，”闻樱一针见血：“你知道我现在的学习水平是什么样，你也知道一直以来我有多守规矩，你拿我偶尔的一次自习迟到说事，不过就是想要回避我的问题。”

闻樱故作老成地叹了叹气，总结陈词道：“大人真奇怪，事是你们做的，话是你们说的，你们怎么离谱都可以，可在别人提出疑惑的时候，你们却总是着急让人闭嘴。”

闻樱思维缜密，话说得滴水不漏，闻道被她堵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向着后面人苦笑笑：“顾炎，你听到了吧，这回真不是我不想帮你瞒着。”

闻樱见哥哥松动，赶紧追问：“说吧说吧。”

“‘童养媳’不是什么好词，你要真想知道本意可以去搜。之所以会拿这个来称呼这位姐姐，完全是因为以前年轻爱起哄，我们看顾炎总跟她在一起，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就想找个词出来臊臊他俩。”

“我刚刚也是太激动了，脱口而出这个不好称呼，现在心里真挺后悔的。”闻道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何零露，语气真诚：“对不起啊，零露，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更别把这事往心里去。”

何零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懵：“……没事。”

“你俩之前已经见过了吧？”闻道不是傻子，能从两人互动里找出不寻常的地方：“要是我没记错，你们分开得有十年了吧。十年都没办法让你们成长，还跟以前似的一吵架就谁也不理谁？”

可不就是谁也不理谁，何零露跟顾炎各窝一边，座位中间跟隔着一道海沟似的。除了方才打架两人说过话，之后一直都相顾无言，连极个别的眼神交流都短而漠然。

闻樱好奇极了：“哥哥，他们为什么会分开呀？”

“这我怎么知道，要不你直接问问顾炎？反正我估计吧，八成就是他太混才把人吓跑的，就他那个脾气，看见狗过去都要扇上两巴掌，能有几个人受得了的。”

闻樱连忙结合实际想了想，然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很有道理啊。”

“不过骂归骂，我也得为顾炎说两句。”闻道开始端水：“他再怎么不好，你可以打他骂他，怎么可以一走了之，跟他彻底断了联系呢？你知不知道，你一走，顾炎完全疯了，为了找你，他差点——”

“有完没完啊。”方才被闻道一通调侃都没吱声的顾炎在这时候打断他：“越说越来劲，陈年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他把窗子开得更大一些，短发被呼呼大风吹得猖狂直立。

“早就过去了。”

他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