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空气里都飘着崭新的、还没被作业腌入味的书本油墨香,混杂着一点暑假尾巴上残留的、懒洋洋的太阳味儿。高二(三)班的门牌在走廊尽头闪着光,像一块诱人的金砖。我,凌争,一个以效率至上的男人,深知抢占教室风水宝座的重要性——那必须是靠窗、倒数第二排!阳光充足视野佳,远离讲台喧嚣,进可攻退可守,堪称学渣摸鱼、学霸装深沉的不二之选。
目标锁定!我深吸一口气,小腿肌肉瞬间绷紧,脚下蹬着的那双限量版球鞋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决心,在地板上猛地一蹭,发出“滋啦”一声短促锐利的摩擦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嗖地一下从后门射了进去,精准无比地扑向那个还空着的、闪着圣光的座位。
书包被我以投掷标枪般的豪迈姿势甩向桌面,沉重的书本在包内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在宣告它们的主人已经正式接管这片领地。我顺手一拉椅子,身体如流水般自然滑落坐下,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然而,屁股刚贴上椅面,那股属于胜利者的得意与舒坦还未从尾椎骨蔓延至全身,背后便悄然袭来一阵刺骨的冷意,无声无息,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的了!”
不是空调冷风。
是一种能瞬间冻结空气的、带着明确指令的声波。
“让让,同学 ”
四个字,清晰,平稳,像两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玉石互相敲击了一下。
谁这么不长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这刚打下的江山,岂容他人染指?
我拧着眉头,带着被冒犯的不爽,猛地扭过头去。
视线撞进一片冷白里。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校服,蓝白色,洗得近乎发硬,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口最顶端的扣子严丝合缝地扣着,紧紧抵着喉结下方,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规矩感。顺着扣子往上,是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再往上,是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啧。
该怎么形容呢?像是冬日清晨结在玻璃窗最外层的薄霜,剔透,干净,但看过来时,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好奇,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被打扰的不耐都没有。只有一片空旷的、能冻死人的平静,平静得像是在看显微镜载玻片上的一只……草履虫。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呼唤:“隆疏。”他循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女同学。她披着柔顺的长发,一双杏仁般的眼睛透着温润的光,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躁动。她唇角微扬,声音如溪水般轻柔:“同学,坐我那边吧,刚好有位置,别理这个人了。”
啧!为什么和班长同桌的不是我?可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一个名字伴随着无形的寒意迅速侵占了我的思绪。隆疏...好像是那个年级第一,传说中的学神,考场上的答案生成机,一个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自觉退避三舍的存在。“生人勿近”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标签,无声无息地悬浮在周身。而此刻,他就站在我身后,犹如一尊刚从南极运抵的冰雕,凛冽冷峻,散发着令人却步的气息,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成了“此路不通”的警示牌。
他看中的,显然也是我刚捂热乎的黄金宝座。
突然我这 一股无名火“腾”地就蹿了上来。先来后到懂不懂?懂不懂江湖规矩?!我凌争,虽然成绩也算对得起爹妈给的智商,但骨子里那点叛逆和好胜心可一点没少。被这种眼神看着,被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对待,简直是对我凌某人尊严的践踏!
“喂!”我拔高了音量,试图把那片冻死人的平静凿开条缝,“懂不懂规矩?先来后到!这位置,我占的!” 我用力拍了拍桌面,震得刚放稳的书包又晃了晃。
“凌争,你作为副班长懂不懂得让一让新同学?”
“哦,咋啦 ?”
这 时隆疏那双冰封千里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眼睫似乎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那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面前这只“草履虫”是否具备基本的交流能力。
然后,那点微澜消失了。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巴似乎又往上抬了零点零一厘米。
空气骤然凝固,仿佛一块冰冷的板砖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他默然伸出手,轻轻推开景欣阳,那动作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示意她先行离开,不必为自己停留。景欣阳微微一怔,抬眸望向我,眼底翻涌着愤怒与不甘,复杂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然而她终究没有多言,只是咬紧嘴唇,带着一抹决绝的黯然转身离去,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
在全班的目光,那些刚刚还在叽叽喳喳讨论暑假见闻、偷偷打量新同学的目光,此刻齐刷刷地聚焦在我们这块小小的战场。教室里安静得可怕,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识相地低了下去,只剩下几十道视线在我们之间扫射的细微气流声。前排几个女生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挑衅?无视?行啊。
我脑子里的齿轮高速运转,灵光一闪。对付这种高智商冰山,就得用他最擅长的领域砸过去!让他知道,爷也不是吃素的!
我嘴角一咧,扯出一个自认为充满战斗力的笑容,猛地从书包侧袋里抽出一本崭新的《高中数学竞赛精编》。书页哗啦作响,我把它“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桌面嗡嗡作响。
“不服?”我扬起下巴,手指戳着封面,目光灼灼地钉在隆疏那张冰块脸上,“简单!3的7次方,心算!答案是多少?三秒内答出来,这位置,我让给你!”
话一出口,我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3的7次方?2187?这数字在我脑子里像条滑溜的鱼,扑腾着要跳出来。但我强行把它按了回去。不行不行,气势不能输!他隆疏再神,还能快过计算器?
整个教室的空气被彻底抽干了。几十道目光的温度骤然升高,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和一丝丝敬畏。心算3的7次方?还三秒?这俩神仙打架,凡人果然只能仰望吃瓜。
所有人的视线,包括我的,都死死锁定在隆疏脸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秒,两秒……教室里静得能听到粉笔灰落地的声音。
就在我屏住呼吸,以为这尊冰雕终于被我刁钻的题目冻住了CPU时,他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清晰、平稳、毫无波澜的数字,像一枚精准的冰锥,凿穿了寂静:
“2187。”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教室落针可闻。
我:“……”
我靠!真...真答出来了?!两秒都没用到吧?!这家伙脑子里装的难道是八核处理器吗?!
我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了,拍在书上的手指也忘了收回来。胜利的舒坦劲儿瞬间被冻成了冰渣子,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全班同学的表情从敬畏变成了纯粹的震惊,仿佛见证了什么非人操作。
就在这尴尬、震惊、死寂的巅峰时刻——
“哐当!”
教室前门被猛地推开,教导主任那张因为常年抓早恋而自带雷达扫描功能的脸探了进来,怒气冲冲地扫视一圈,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僵持在座位旁、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校服上洗衣粉味的我和隆疏身上。
主任中气十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咆哮,瞬间炸响在凝固的空气里:
“凌争!隆疏!开学第一天!男男也要注意影响!给我分开点!像什么样子!”
“……”我靠?
“……”
我和隆疏同时一僵。
我缓缓地、机械地转过头,看向主任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再看看身边这位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的冰山学霸隆疏。
注意影响?男男?分开点?
不是……主任,您这雷达是不是有点过于灵敏了?我们这明明是在进行严肃的学术争端和领土争夺战啊喂!
全班死寂三秒后,“噗嗤”、“哈哈哈”……全班人压抑不住的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教室。
我的脸,“腾”地一下,比教导主任的还红。
隆疏……他好像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只是那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掠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看白痴的光芒?
很好,非常好。
开学第一天,黄金宝座保卫战,以我凌争的完败和教导主任的惊天误会,华丽落幕。
我和这位姓隆的冰山学神,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教导主任那声咆哮的余音似还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全班爆发的哄笑声简直要把新学期的屋顶掀翻。我感觉自己的脸皮像是被丢进了滚烫的火锅底料里,又红又烫,还滋滋冒着名为“社死”的蒸汽。
“噗哈哈哈!凌争,你俩注意点影响啊!” 后排的损友王胖子笑得直拍大腿,声音洪亮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男男…噗…主任这雷达绝了!” 另一个声音也加入了嘲笑大军。
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翻椅子,对着主任那怒气未消的脸,声音都劈了叉:“主任!不是!我们这是…是在进行学术交流!争夺座位!跟影响没关系!”
教导主任狐疑地扫视着我们俩。我脸红脖子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而旁边这位隆疏…啧,他居然还是那副万年冰山脸!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嘴角,和眼底那丝几乎看不见的、仿佛在说“看吧,跟草履虫计较果然会降智”的嘲讽,让我更窝火了。
“哼!交流?争夺?”主任的雷达眼在我们之间来回扫射,“交流到脸都快贴一起了?争夺到连基本礼仪都不讲了?开学第一天就闹腾!凌争,你是副班长,要以身作则!还有你,隆疏同学,刚转来就…就…注意点!” 主任大概也觉得“注意男男影响”有点离谱,临时改了口,但语气依旧严厉,“都给我坐好!准备开班会!”
班上原本嘈杂的喧闹声,在班主任那一嗓子喊出后,像被突然按下了静音键,瞬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班主任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我身上,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凌同学,去坐最后一排。”嗯?最后一排?我心中一沉,那不正是隆疏的后桌吗?光是想到要和他成为前后桌,我的心情顿时如同坠入深渊,生不如死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恶狠狠地瞪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笑声收敛了些,但憋笑的表情更明显了。最后,我的视线只能钉在了隆疏身上。
他根本没看我,仿佛刚才那场由他引发的风暴与他无关。他只是极其平静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我拍在桌上的《高中数学竞赛精编》上轻轻一点,指尖冰凉,然后极其自然地拉开了我旁边的椅子——没错,就是那个靠窗、倒数第二排的黄金宝座——坐了下来。
姓隆的,我记住你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然而隆疏置若罔闻,已经摊开了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侧脸线条冷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我当成了空气。
这时,班长景欣阳走上了讲台,开始主持新学期班会。她声音温温柔柔的,努力想平息刚才的闹剧带来的余波。她的目光时不时担忧地飘向隆疏这边,偶尔也会扫过我,带着点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似的!
我心里更憋屈了。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他不讲武德!明明是他用智商碾压我!明明是他害我被主任误会还被全班嘲笑!怎么到头来,好像是我在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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