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眠很少在人前下他的面子。
应该说是从未,即便是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
门关上隔绝掉苑眠背影的瞬间,付天乐的心里也有闪过一瞬念头,想追上去。
可人实在是一种环境生物,存在影响着周围人,周围人也同样影响他。
付天乐是个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大少,短暂而沉默的几秒,四周每一个人都在偷偷窥视他的脸色,看见他露出了点懊悔和仓促,配合的声音又浪涌簇拥:
“喝多了不是,这话可不能乱说,嗐,难怪嫂子生气。”
“话没轻没重地,付总回去可得好好给嫂子赔个不是。”
“付哥嘴上没把门的,这下闯祸了。”
每个人都这么说,付天乐反倒不能起身,他拿起酒杯笑着做势向说话的人身上泼去,“给你付哥当上判官了,自己的几个女朋友捋出大小头了吗,滚!”
众人笑成一团,付天乐点燃一颗烟,笑骂:“吃你的得了!”
这场聚会到底没有闹得太久。
饭局比计划之中更早的结束了,也没人再拉扯着付天乐续第二轮。
付天乐这个最爱玩的人自己亦没有提出再去酒吧俱乐部,和众人在一种大家都懂的打趣目光中没到深夜就回了家。
他在B市这头还真是有家的,苑眠的家就是他的家。
两人不能说是常规意义上的同居,但对于带着浪子属性一年到头总是要到处跑一跑的付天乐,苑眠所在的小窝已经是他停留频率最高的住所。
家里的密码是付天乐设的,他和苑眠的交往纪念日,滴滴输入,门很快打开。
室内一片漆黑,空气是熟悉的清浅香氛味道。
已经睡了?
付天乐脱了外套,换下鞋子,路上时还感觉有点没想好的话头一到家里说来便来,他一面开口一面步行打开卧室门。
放低了姿态开口:“还在生气?眠眠,我和你开玩笑的。”
他自觉自己确实是说话越了界,虽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花心思哄过苑眠,但他是太多俊男美女的完美情人,哄人的腔调手腕永远不生疏。
然而声音落地,没有得到回应。
苑眠的卧室空无一人,床榻平整,一尘不染。
家的主人一直没有回来。
……
……
苑眠此时在医院。
很突然地,他被车创了。
因是在停车场,车速不快,虽然被撞倒在地,但没伤得有多重。
不过这一撞撞崩了苑眠的心理防线,苑眠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本平静冷静的他倒在地上看到手心那一小片绯红的挫伤会忽然间天崩地裂一样承受不住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地哭起来。
当事车主下车来扶他,扶了好几次也没扶成功,他一个劲儿哭,嘴上唯一说成句的话就是抓着车主的腰间衣摆重复喃喃:“你创我,你创我。”
泪水如决堤。
哭了足有十多分钟,哭得眼泪干了头也大了,苑眠方平复。
一旁车主沉默地等待到他彻底哭完,带他来到医院。
之后便是检查,等待,检查,继续等待。
苑眠和对方全程没有争论和冲突,一方面没有必要,另一方面是苑眠哭完以后自己踉跄站起来才发现撞他的人自己也认识——
正是饭桌上骇得包厢安静如鸡的正主,扈光同。
扈光同,连他家鼎盛之时和扈家的差距也隔着山与海,何况现在。
他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想着,眼睛上传来肿胀感。
苑眠知道这是哭太过,犹豫要不要去弄个冰袋,一条医用冰袋出现在眼前。
男人的声音响在头顶:“敷一下吧。”
苑眠顿了顿,接过,但没有抬头去看,只闭上眼睛,感受冰袋的温度。
冰袋寒意很足,瞬息吞噬体温,重量沉甸甸地,压在眼球上,夜一般浓黑,一丝光也不透。他如今正需要这个,可嘴唇微动,谢谢两个字却被人毒哑了嗓子似的挤不出。
再尝试说话,便有泪水滑落到脸颊上,伴之难以遏制的苦笑。
他一时忍不住放空地想:
为什么偏偏是扈光同?
赶在这种时候,如同戏剧般的绝佳讽刺。
这个男人对苑眠很特殊。
并非因为之前饭局上付天乐的那点交集。
他还是苑眠少有人知的初恋。
大抵一个人如果狼狈窘迫,总不想被在意的人看到,尤其是爱过的人,如此巧,对于苑眠而言,那个人刚好就是扈光同。
扈光同是苑眠年少轻狂志得意满的象征,是他最美好时光里的白日梦。
时光回溯,十四岁的苑眠,父母的家族事业正值巅峰。
这一年,他第一次见到扈光同。
两个人是校友,某日听闻同学议论学校里转来位不得了的人物,苑眠闻风去看,刚瞧一眼就感觉心里喜欢。
对一个人动心不需要多特别的理由,苑眠早早感知到了自己的取向,而扈光同生得清朗如月,有点英伦风的设计款制服穿在他身上,糅杂了中西两头的均衡美。苑眠自己就漂亮,云蒸霞蔚流光溢彩,扈光同还要更不同,一点都不像豪门子弟,毫无俗气,如清风,如雪心。
苑眠见之忘俗,怦然心动。
又有一桩事,他们学校许多富家名流,这样的地方,不少见乌糟。
有一对豪门姐弟当时家有矛盾,几近反目,弟弟报复姐姐,毒死姐姐的宠物,塞在了姐姐柜子里。
姐姐在外头找,几日没来学校,等事发,柜子里已经不成样子,恶臭不说,还生了蛆虫。
少年少女多的地方,到处一团乱,姐姐视狗狗如家人珍宝,一时也无法上手。
扈光同偶尔路过,一个字都没有说,主动脱下衣服包裹住狗抱了出来,替女孩装到箱子里,人见人怕的丑陋烂物在他的手心托举下隔着衣服蠕动,他的脸色丝毫没变。
那种超越寻常少年超越人类生理本能的镇定,苑眠从未见过,他被扈光同摄住,深深地为之震动,事后再私下里找到朋友,开口便笃定:
“我这辈子要和扈光同共度余生。”
朋友听他说完,目瞪口呆,问他:“你说哪个扈光同?”
“咱们学校有几个扈光同?就扈家的那个独生子。”
“你也知道他是扈家的独生子,还敢招惹他?!”朋友惊讶,“你俩认识成朋友了?他不是比我们大吗?”
“还没有。”
“那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他,确定了,非常喜欢,我坠入爱河了。”
朋友哑然:“恋爱又不是一个人的事!你一个人坠入爱河管什么用!他也得喜欢你啊。”
苑眠信誓旦旦:“急什么?他一定会喜欢我的,我很好,大家都喜欢我。”
“我妈说了,我是人见人爱的小太阳。”
那时,他天真又自信,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狂妄。
便是朋友追问扈光同就是不喜欢他怎么办,他也只是回答:“我会想办法。”执拗坚定。
他还真想起了办法,自己偷偷地做计划,以什么方式跟扈光同相遇,第一句话和扈光同说什么。
说来好笑,这一段‘恋情’持续的时间很短,从萌生到结束独属于苑眠一个人,最终苑眠也没有和扈光同表白,甚至面对面交谈个一句半句。在他开展计划之前,父母车祸的消息先来了,然后这段感情很快随着无尽的厄运被搁置,最终随时光抛弃在无名角落。
可对苑眠来说,这又确实能称得上‘恋情’,因为他曾经发自内心、毫无杂质地喜欢过扈光同。
那时,他未遭磨难。
经年再遇,如今这般。
苑眠别开脸,擦掉眼泪,无意交谈。
扈光同却主动和他说话:“你还好吗?”
苑眠挤出声音,有些慢也有些久,“我很好。”
扈光同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很快走了。
不久去而复返,说带他去做新的检查。
苑眠:“之前做的还不够吗?”
扈光同的声音和长相和苑眠记忆中都不再相同,唯有给人的感觉未变。
他还是像一场风,吹在每个人身上都公平的清清淡淡,边带路边说:“车祸不是普通跌倒,谨慎为上。”
嘴上这么说,结果查的东西却和车祸毫无关联。
他找好心理医生,带苑眠去测了抑郁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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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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