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的上海还没有周茉记忆中的那般繁华,现在的发展程度大概跟后来她重生前的一些二三线城市差不多。
街上入耳的全部都是沪语侬腔,说普通话的外地人不是很多。
一个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穿着新潮时髦,波浪卷小红唇,配上领子又深又宽的吊钟形小短裙,美腿白得晃眼。
大部分都比那位已经辞职了的英语老师赵茜还要火辣大胆。
上海的确是个拥有开放自由基因的城市,包容之中透露着从容,很有自己的独特魅力。
周茉牵着周韶的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满满年代感的街景。百货大楼明亮的橱窗,标准繁体字的插画店招,一切都让她觉得亲切熟悉,又有些疏离陌生。
上辈子她曾经在这个地方上了四年大学,虽然不太会讲上海话,但她基本上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候的上海中医院还没有后来盖起的那么多气派的大楼。这所医院创建于1954年,位于芷江中路274号,是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之一。
上辈子周茉曾经因为慢性肠胃炎在这边喝过一段时间的中药,那个苦味儿她一靠近就感觉像是尝到了似的。
那个老中医就住在上海中医院附近的一条弄堂里头。
弄堂很深,两侧的筒子楼之间的距离特别近。老上海的居民们平均住的面积非常小,街坊邻居之间的关系也比后来亲密得多。
夏日的傍晚许多人都在家门口摇着扇子纳凉聊天。周茉被周韶牵着手穿过狭窄的小巷,许多人的目光都瞧了过来。
“小姑娘老好看额。”
“蛮好,眼睛水灵灵。”
周韶原本跟着孙书记的时候也经常跟上海人打交道,跟他们沟通倒也还算顺利。听到这些人三言两语地夸女儿,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弄堂里头不好走,父女俩拿着手里抄下来的地址绕了半天差点迷路,最后不得不问了两三个人,总算摸到了地方。
老中医黄岐盛亲自给他们开了门,带着两人进了狭长的小院子。院墙砌得很高,走进去的时候整个太阳就被遮挡在了外头。
房间里的灯亮着,洒下一片昏黄而温暖的颜色。
“随便坐,我给你们泡杯茶来。”老中医和蔼地招呼了一句,转身进了小隔间。
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倒水的潺潺声。
周茉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屋子里的陈设。
看得出来主人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味道。仔细闻来又像是药香,又像是书香,容易让人心绪平静。
“谢谢黄老。”周韶主动起身接了茶,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周茉也跟着喊了句爷爷好,就不再出声打扰,安静在旁边听他们聊天。
黄歧盛也没有一上来就郑重其事地说病情的事儿,只是像一个长辈一样跟周韶聊一些生活琐事。
他先是问了周韶的婚姻家庭情况,又问了许多工作上的事,最后才取了个脉枕开始给周韶把脉。
房间里十分安静,周茉只能听到三人起起伏伏的呼吸声。
“脾气有些急躁。”黄歧盛念叨了一句,又问了些细节方面的问题,仔细看了看周韶的面色,让他吐舌头给他看看舌苔。
这么一整套望闻问切的复杂流程,黄歧盛做得行云流水。他的动作熟稔,问话平静温和,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交予信任。
这一身与病患打交道的好本事,没有经年累月的行医累积是绝对练不出来的。
看来这次周峻介绍的人还算靠谱。
若这位黄老先生真的能治好周韶的身体,周茉暗自发誓,她就再也不烦周峻这个狗东西了。
黄歧盛收起了听诊器,道:“医院的检查单都带了吧?我看看。”
趁着周韶在包里拿资料的当儿,黄歧盛看了一眼周茉,温和地问她,“小姑娘真懂事,多大了?”
“十岁啦。”周茉老老实实地回答。
黄歧盛冲她笑着点点头,接过周韶手里的资料翻了一遍,半晌才问道:“手术后睡眠怎么样?能睡得着吗?”
“睡得着。就是不如以前,梦比较多。”周韶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偶尔半夜会惊醒。”
黄歧盛点点头,“成了,我情况大概都了解了。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是想调理身体,还是想治病?”
“自然是治病。”周韶不假思索地回答,“之前那位主治医生的建议是良性瘤子只要不压迫血管就行。但我心里就老担心它,良性转恶性就……”
“既然你有这个担心,那么它就有恶化的可能。”黄歧盛说的比较拗口,“你越是怕什么,就越可能来什么。”
周韶难得地沉默了下,“听说肿瘤很难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地上班,突然就晕了……”
毕竟在现代西医的概念范畴里,恶性肿瘤还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癌症。这玩意哪怕到了周茉重生的那会儿,都是世界级医学难题。
“我们这个行当,并没有癌症的说法,一般都叫症瘕。”黄歧盛摇摇头,“你的性格谨慎周全,又有些好强偏执,容易内里郁结。长此以往必然导致邪气侵正,身体里就会长不正常的东西。晕厥是一种警告信号,确实要重视。”
周韶有些尴尬地摸摸头,替自己辩解道:“我就是干工作就想尽力干好点,也没想着跟谁比较……觉得自个儿还挺看得开的。”
“看得开的人就不会长瘤子。”黄歧盛的话一针见血。
周茉默默点赞,觉得黄歧盛的判断真的超级准。
她爹真的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明明犟得像头牛又不肯服输,工作不尽善尽美他就浑身难受。最近为了养病调了个闲职他也不肯消停,天天走街串巷地摸基层情况,也就他自以为潇洒豁达了。
“你肯千里迢迢来上海看诊,也是因着信任而来。”黄歧盛的面色有些严肃,“你这个身体虽然我不敢打包票,但是觉得能治,还得尽早治。最好是根据你目前的身体状况,自己熬中药,分疗程集中调养。中医治病往往讲究一个扶正祛邪,把你身体里的正气扶起来了,邪气消退了,人自然也就健康了。”
这些话说得深入浅出,很好理解。周茉听得双目放光,立刻摇了摇周韶的胳膊。
周韶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郑重地跟黄歧盛道:“那就拜托您了。”
“医者仁心,自当竭尽全力。”黄歧盛欣慰地点点头,“吃药期间忌酸辣冷,最好……”
他顿了顿瞥了眼周茉欲言又止,只跟周韶道:“你跟我来。”
两人起身去了隔壁那个小房间,周茉趁着掀帘子的时候瞄了一眼,好像里面有很多书。显然他们是要避开小孩子商量,她就识趣地没跟进去。
等到周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父女俩这才道别离开。
返回下榻的宾馆后,跟着大人坐了两天两夜火车的周茉又累又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脑袋刚沾到枕头就睡得小鼾顿起。
把闺女安顿好后,周韶就出去找了个公共电话亭跟许文君通了个电话。许文君下了课没有回家,还在陈家大院里等他的消息。
长途话费太贵,夫妻俩长话短说聊了几句,就各自回去睡了。
一夜好眠后,第二天周韶带着周茉去了一趟黄歧盛坐诊的地方取了药,当天夜里就登上了返回东绛的列车。
这么一来一回,光是路上花费的时日竟然有五六天。
周茉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心里异常怀念上辈子时速高达350公里的高铁。时间不过是往前推了短短二十来年,基础设施竟然差别这么大,足以见证祖国的发展速度有多惊人。
东绛镇还是老样子,只是街上原本郁郁葱葱的绿叶已经换了颜色,三三两两地坠落。
秋季开学后,周茉就升上了五年级。
看到缺课一周的好朋友终于来上课了,邹蕊简直高兴地不行。
因为周茉请假一周的缘故,开学的时候少先队员代表大学她就缺席没去,她的少先队大队长的竞选名额就作废了。最后大队长选了一班的一个高挑瘦削的女生。
在小迷妹邹蕊眼里,这个叫贺彤的女生根本就比不上周茉的一根小指头,为此她愤愤不平了许久,遗憾地跟周茉说了好几遍。
小丫头正八卦地起劲,却没注意到班主任吴振南的目光已经在她身上来回逡巡了好几遍了。
周茉倒是眼尖地瞧见了,就悄悄地给了正在叽叽喳喳的邹蕊一肘子。
邹蕊不明所以,吴振南已经黑着脸大踏步从讲台上下来了。
因为走得太急没注意脚下,说时迟那时快,咣地一声,吴振南狠狠地摔了一跤。
这么大的动静把一班的小学生都唬了一跳,教室里立刻躁动了起来。教室后头的男生不明所以,都一个个地站到凳子上头往前头张望。
吴振南摔得头晕眼花,伸手抹了把下巴,入眼刺目的鲜红敲得他脑子里头嗡嗡的。
熟悉的恶心感涌上来,吴振南的脸唰地就白了,浑身的冷汗骤然冒了出来,四肢发软无力,一时间连撑着坐起来都做不到。
班里的一群小孩子不知道吴振南到底怎么了,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不知道怎么办。
周茉赶紧把人都赶开,一看吴振南的模样就知道这人肯定不对劲。但是她也不是医生,没办法判断他到底怎么了。
“熊子耀,你快去医务室叫人来。”周茉转头喊了一声,这家伙跑得快,得让他赶紧去把校医找过来。
“他今天没来。”不知道谁在后头喊了一句。
周茉的话给一群无头苍蝇似的小学生们提了个醒。
“我去我去。”班长方子豪赶紧自告奋勇,火烧屁股地跑了。
校医来得很快,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什么情况。吴振南不过是晕血,就是程度稍微严重了一点点。
吴振南被扶着去了医务室里平躺着缓了会儿,整个人的面色就恢复了。只不过下巴上被划了道极深的口子,缝针虽不至于,但也得好好消毒包扎一下。
他只得托隔壁三班的班主任暂时帮他照看下学生,自己则匆匆去了趟医院。
因为这事儿,周茉结结实实地把邹蕊训了一顿。
虽然这事情其实也怨不着孩子,只能说吴振南有些倒霉,平地里无端摔了个大跟头。
不过到底事情的起因还是邹蕊,所以该收拾还是得收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