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桃花

回来后,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吴措背了呼延半路的事。

一个往左走,一个往右走,又开始了互不对付模式。

八哥看着觉得奇怪,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他小声问封筝,“又怎么了这是。”

“谁知道呢。”封筝往两人的方向各眺了一眼,“不一直这样么。”

呼延接手了八哥的烤肉工作,像模像样地刷油、翻串、刷油、翻串。

只不过同样的步骤,烤出来的东西却是完全不一样。

也不知道火候怎么控制的,有一半的串都糊了,小黄豆一直没舍得吃的最后一串奶香小馒头都给烤成法棍了。

小黄豆嘴往下瘪着,呼延安慰他:“没事哈,姐姐一会儿把表面这层给你用刀切了,照样吃。”

星星说:“可是奶香小馒头就是焦香焦香的皮最好吃啊。”

呼延:“……”

小黄豆的嘴瘪得更厉害了。

“没事哒没事哒。”呼延又说,“还有牛肉串呢,这几串没糊,来,小黄豆吃牛肉。”

说话间把签子的尖尖折去才递给了小黄豆。

小黄豆从呼延手里接过牛肉串,因为对呼延的过度信任,直接一口塞进了嘴里。

但只嚼了两下,就又一口吐了出来。

呼延:“……怎么了,不好吃吗?”

小黄豆不说话,就一直在那“噗噗”往外吐唾沫。

呼延:“……就这么不好吃?”

旁边给烤肠切刀花的封筝和八哥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

封筝:“哟,我就不信了,烤牛肉串还能难吃到哪去。”

从盘子里拿出一个咬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比小黄豆谨慎,只吃了一小口,这让她吐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没那么恶心。

“你也真行。”封筝拿矿泉水漱口,“这么新鲜的牛肉被你烤成大列巴了。”

说完,还觉得这苦不能只自己吃了,给八哥和吴措一人拿了一串。

八哥在封筝的监督下吃了一口,然后很给面子的咽了下去。

“我就说没这么夸张吧。”呼延说。

“嗯,是良药。”苦口。

封筝笑得岔气。

“……”呼延觉得她这外号真起得挺贴切。

她这时朝旁边瞄了一眼,看到吴措正拿着那根牛肉串看。

呼延看着他说:“不想吃就别吃,别一会儿吃了又怪我害你。”

吴措又看了一眼,拿纸巾将签子尖处的焦灰擦掉,咬下了一口。

莫名其妙的,呼延其实有点期待他的评价。

“怎么样。”

吴措嚼了几口,咽下去,说:“不一般。”

难得。

还是第一个正面评价。

口味这个东西还是很客观的,吴措这么久了也是终于说了句人话。

不过还没等呼延开始谦虚,吴措又说:“一般人做不这么难吃。”

呼延:“…………”

封筝笑到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

吴措说是不好吃吧,吃完第一口咽下去后还又要吃第二口,被呼延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抢走了。

“吃什么吃!难不难吃都没你的份了。”

星星看着几个人吃成这样,本来还在旁边画画呢,也起了点兴趣,想和呼延要一串尝尝。

“你就别吃了。”呼延对星星说,“留点我在你心里好的形象吧。”

呼延刚不服气,自己吃了一口,结果吃完吐得比谁都快,把自己烤出来的几串含泪全收塑料袋里了。

幸好一开始就怕烤坏没弄多,这些打包回去,估计村里的狗都不爱吃。

后来还是八哥重操旧职,把剩下的几串肉烤完了。

吃完最后一串肉,时间也才刚下午两三点,阳光从山谷的罅隙照进来,水波摇晃天空晴朗,风景好得不得了。

小黄豆吃完烤串继续看平板,看着看着开始打起了瞌睡,呼延看着他这样子,把他平板收了将人塞帐篷里了。

本来想让星星去另一个帐篷睡会儿,但星星坚持继续画画,呼延也奈何不了,帮着收拾了下垃圾,找了片干燥的青草地就躺下了。

天气真好,像是在大草原上一样。

吴措在一边收烧烤炉,炭拿出来浇水灭了火,炉子放在那降温。

封筝切了些水果,喊吴措过来吃。吴措叉子叉了块西瓜叼在嘴里,又给星星拿了个雪莲果。

他走过去的时候,星星的画已经基本成型了。仍然是蒙眼的画作,很有模有样,山水草木,还有他们支起的帐篷和烧烤炉,炊烟升起融入云端,远处看又像是烟雾从云上向下流淌。

吴措没打扰星星,自己把雪莲果吃了。

他站在星星身后看了会儿,发现星星在往画上添东西。

看了两三分钟,基础的型出来后,吴措看明白了,星星画的是呼延。

她曲着左腿躺在半坡上,面朝着太阳的方向,一只手抬起挡在眼皮上方遮光。

看着这个画面,吴措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两个字。

平静。

就是平静。

太华丽的词形容不了呼延,她直白得像旁边一目见底的湖。

但吴措无法用“简单”来形容呼延,她很复杂,吴措每认识她一天,就觉得对她的认识又浅了一些。

她的世界好像是一层一层的,每当吴措觉得自己扒开了一层的时候,就会在同时发现还有更深的一层在里面。

他这么看着的时候,一只蓝黑色的蝴蝶盘旋着飞到了呼延的上空,而后倏地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而呼延因为闭着眼,没有察觉到被另外一个生命青睐的瞬间。

吴措举着手机,对着呼延的方向拍了一张。

一束目光从他的身侧看过来。

没开闪光没开声音,他不知道方才一直蒙着眼的星星是什么时候摘下的眼罩,又是怎么察觉到的。

“小院的人说让我拍一下呼延。”吴措说。

不算说谎,群里确实有人专门艾特吴措让他拍呼延,他只是拍得有些晚了。

星星半眯眼笑了下,收回看向吴措手机的视线,“真真姐姐很漂亮是不是?”

吴措收起手机,沉默了几秒,说:“漂亮么。”

只不过是眼睛大一点,皮肤白一点,笑起来让人觉得天晴了似的。

他见过更漂亮的。

就是,没她笑得好看。

“吴措哥哥,我给你变个魔术。”

呼延没睡着,她躺在那脑袋放着空,半闭的眼睛透过指缝望向天空。

头顶的那块云长得有点像奶油蛋糕,她有点馋了,早知道刚才去商场的时候买块小蛋糕了。

不过还好胃里有东西,她尚且还有意志抵抗大脑的馋意。

呼延吞了下口水,将眼睛完全闭上了。

枥城的紫外线很强,她在这也不能躺太久了,不然等到回去就能在脸上喜提半永久手印了。

吴措那皮肤过不了几天肯定也得晒黑,呼延想,不过他好像来了这几天也没有变黑的趋势,仍然白得像在水里泡了三天似的。

不对,想他干嘛。

晦气啊晦气!

眯一会儿,再眯一会儿要准备回去了。

呼延一旦产生睡意,睡着就是下一秒的事儿。她在脑海里深一脚浅一脚开始编造故事,也不知道这一眯眯了多久,反正梦已经做到她扛着AK打丧尸了。

那丧尸是一波接着一波来,子弹空了好几袋,还是不断有新丧尸冲过来。

又是一波袭来时,冲在前锋的丧尸头子吸引了呼延的视线。

她定睛这么一看,哟,这不是吴措么。

你算是落在我手里了。

呼延忽然就兴奋起来,迅速利落地把子弹填满,摆好架势,上膛,准备突击。

忽地,一滴雨落在了呼延脸上。

大干旱末日的,怎么还有雨呢。

她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又是几滴雨落下来。

呼延视线被遮挡住,她晃了下脑袋甩去雨滴,眼前的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

等到她努力想要看清的时候,脑海骤然黯了下去,再一明朗,呼延睁开了眼睛。

吴措正坐在她一旁的草地上,抬手向她脸上洒着什么。

呼延猛地直起身。

“你往我脸上扔什么!??”

从掉落在地上的几片里捡起来一片,呼延看清楚后愣了下。

“花瓣?怎么会有桃花?”呼延惊讶,“这个季节哪来的桃花。”

“那儿摘的。”

吴措说“那儿”,也没指哪儿。

他两条线条流畅的胳膊支撑在身后,半仰着头望天。

“哪儿?”呼延往左右两边瞅了几眼,远处近处都看了,也没看到有开了的桃花树。

“没了,”吴措说,“就开了一朵。”

呼延一下来气了,埋怨道:“就一朵都被你摘了,你有没有公德心啊。”

吴措嘴角慢慢提起,他脸转过来看了呼延一眼,又转了回去,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呼延真,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呢。”

呼延:“……”

她将桃花瓣拿到眼前又仔细看了眼,才发现手里的根本不是桃花,而是剪成花瓣形状,又涂了颜色的小纸片。

“有意思吗你。”

呼延气得把“桃花”扔了。

吴措说:“星星做的。”

呼延:“……”

又捡了起来。

默了半天,心里还是有点气不过,从地上薅了几根草,扔吴措脸上了。

不远处,封筝和八哥在吃西瓜唠嗑,在小院的工作一直算不上多忙,但这种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的悠闲时候也是很难得的。

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时候,呼延和吴措的吵闹声传过来。

封筝向两人的方向看过去,八哥顺着封筝的视线,盯着那两人也看了一会儿。

“你不觉得他俩挺像的么。”八哥说。

“像吗?”封筝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没觉得像。我倒觉得是两个极端。”

八哥说:“这两人,一个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最细心,一个整天吊儿郎当似的,其实还挺热心的。”

“热心?”封筝看向八哥,反复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你说吴措?”

八哥点点头,“嗯。吴措。”

“你是说,对女孩的那种热心吧。”封筝想了想,对八哥说,“我其实有点担心呼延。她那天和我说,吴措喜欢她。”

“你觉得是?”

封筝抿了抿嘴唇,“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你说,吴措会不会只是想撩呼延,撩完就跑的那种,他长得还挺花花公子的你不觉得么。”

八哥下意识想反驳封筝,他手里的塑料叉子在西瓜块上戳了几下,没说出口。

封筝一直说八哥对吴措热情是因为知道他和他父亲的事,但只有八哥自己知道,他对吴措真正改观是因为另一件事。

在那之前,包括见到吴措的第一面,八哥和封筝对吴措的感觉差不多。

人都有些以貌取人的弊端,吴措的确像封筝所说,看起来就像是个没经历过真事儿、没见过真正人世间的花花公子。

八哥来小院之前见过不少富二代,有些人也不能说是何不食肉糜吧,只能说他们对于普通人的世界没有一个真正的概念。

有种没被生活洗礼过的愚蠢,这导致即使他们试图表现出来对贫苦人的关怀,也有种做戏的尴尬感。

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前几天要去采购批耗材,平时都是他和封筝去买,这天封筝忙不过来,他就带着吴措出门了,也是顺便熟悉下环境。

订购单签好,八哥去办其他手续,吴措就坐在门口等着他。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吧,八哥出来时看到吴措前面站了两个小孩,一大一小,看起来是兄妹。

男孩手里拎了个蛇皮袋,里面装满了空水瓶和废纸,两个小孩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但干干净净的,领口洗得发白。

吴措把手里喝完的矿泉水瓶沥干水后递给男孩,男孩带着妹妹弯腰说了声谢谢,把水瓶掷进袋子。

“等等。”吴措叫住了男孩,提醒他,“你的袋子快装满了,收废品的在附近吗?”

男孩迟疑了一下,通常没人会和他说这些,遇到好心的能把水瓶给他一个,遇到不好的会让他们滚开,但没人会再说其他的话了。

妹妹怯怯地往后躲了躲,男孩看着吴措说:“要走一会。”

“稍微处理一下吧,能装多点儿。”吴措把男孩扔进蛇皮袋里的矿泉水拿出来,用脚踩扁,放在手里转了下给他示范。

男孩愣了一下,这里不是他的常活动区,他以前主要在几个修理厂附近捡碎铁丝,即使捡到空瓶子也没有多到需要考虑节省空间的程度。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他没想到一个看起来这么体面的人会和他讨论这种事情。

而且他不止说了,还招招手让他把袋子放下来,帮他把袋子里剩下的瓶子都踩完了。

“环卫基本上是早上7点,中午11点半和下午6点来,你可以11点或5点过来碰碰运气。”吴措给他支招。

男孩对于这样的场面仍旧不大适应,况且他也并不觉得吴措这种人看起来是能了解环卫工作的,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点了点头,说了谢谢。

“是妹妹?”吴措看向男孩身后。

妹妹始终紧攥着男孩的衣角,透过哥哥胳膊和身体的缝隙偷偷看吴措。

“是。”男孩点头。

“你们每天都来吗?”

“我每天都来,她平常要上学。”

吴措看着男孩,这句很简单的回答里放着男孩的人生,妹妹还要上学,他已经不需要了。

“家里还有大人吗?”吴措又问。

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有奶奶。”

吴措默声帮他把袋子扎了捆,整理好后交给男孩,“好样的。”

男孩准备要走,吴措又叫住了他,“我给你个号码,你记一下。觉得自己顶不住了的时候,打过来试试。”

吴措说了串号码,男孩不知道记没记住,只是原地定住片刻,呼吸紧紧慢慢地调整了几次,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来。

八哥从不远处一步三停地终于走了过来,男孩腮帮咬了咬,头避开妹妹的方向低了低,然后扛起蛇皮袋,带着妹妹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旁边几个村子有不少留守儿童,隔个镇子还有个孤独村。枥城就这样,看起来经济发展还不错,但多得是吃不饱的人。”八哥帮他解释了来源,也顺便提醒,苦命的人很多,帮是帮不完的。

但吴措没打算继续和他讨论这个,他把话题转到了采购进度上,但几句话后八哥还是追问了句:“你还知道踩空瓶子呢,难不成有什么勤工俭学的故事在里头?”

但这种猜测又挺不靠谱的,八哥看了下吴措身上的包,如果他没记错,这款包正价要将近一万。

吴措察觉到他的视线,笑了笑,“高仿,一百八十五。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是吧?”

八哥哽住。

他确实离开以前的圈子太久了,眼力严重下降。

仔细看看,金属扣的logo做工的确和正品有些出入。

吴措食指勾着背包提手甩在身后,又轻描淡写一句话:“踩空瓶子这不是常识么,也不至于非得干过。”

他停了下,又冲八哥扬了扬眉,“但确实上学的时候打过不少工。你知道什么样的餐馆不用看后厨,就能知道卫生情况和食材新鲜度吗?”

八哥愣住。

“不急着回去吧?走,带你探店去。”

一直到走出好远,八哥才反应过来,他一个在这待了三年多的人,怎么反倒被一个新人带上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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