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猛地一抬头,眼睛还眯着,“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吴措用花生米扔到她胳膊上,“做梦呢。”
呼延眼睛睁开了,然后看着周围愣了一下,“人呢?”
院子里竟然只剩她和吴措了,投影仪上正在循环播放着待机风景图,火锅已经不再沸了。
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披了个毯子,呼延又问:“你给我披的?”
“去看烟花了。”吴措只回答了这个。
“啊?零点了吗?”呼延慌忙找出自己的手机,“啊!11点57了!你刚才怎么不叫我啊!”
吴措稍微收拾了下自己面前的桌子,声音随意,“看你睡得太香了,没忍心。”
呼延从凳子上弹起来,一边嚷嚷道:“除夕零点的烟花每年都特别盛大,现在过去最佳观赏位肯定没了!哎呀都怪你刚才没喊我。”
“烟花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想看改天带你去迪士尼看个够。”吴措没起身,仍旧坐在椅子上慢悠悠说话。
“零点的烟花怎么能和平时一样呢?”呼延说,“这时候应该和爱的人在烟花腾空的时候一起迎接新年啊。”
吴措抬起头,看向呼延的身侧。
他现在也在吗?
“我一会儿要给陆离打视频电话,去年就差点没赶上,今年不能再错过了。”呼延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
走到大门,呼延停下来回头,“你对着空气发什么呆呢?快点跟上啊。”
……
城边小镇还没有被烟花禁令覆盖,他们在往放烟花的广场赶的时候,路过的人家陆陆续续开始放出自家的烟花。
“嘭”一声,在半空炸开,散成火花向人间坠落。
“你长这么长的腿是用来当摆设的吗?”呼延边跑着边回头催身后不疾不徐的吴措。
其实吴措也没有故意慢走,他的步速甚至高于平时,只是这样也很难赶上兔子一样在前面狂奔的呼延。
“非要看那一场烟花吗?”吴措大长腿一迈赶上呼延跑两步的距离,“刚才门口两个小孩手里的烟花棒不是也挺漂亮的。”
呼延都懒得回头了,“故意的是吧吴措,我跟你说,如果赶不上零点的烟花,你就——”
“我就什么?”
呼延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脱口而出,“你就赔我一场烟花!得是那种20万块钱一场的,在天上炸一晚上。”
吴措手揣兜里离她两三米的距离,周围是热闹的人声、烟花声和此起彼伏的犬吠,他快走两步跟上呼延。
“趁机勒索啊。”
“那又怎样。”
“太不环保了,能不能想点有利于城乡建设和大自然可持续发展的主意。”吴措偏头说。
“休想PUA我,就算是罪孽,也得算在你头上,谁让你不叫——啊,最后10秒了!”
呼延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远处沸沸扬扬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逐渐兴奋起来的倒计时声,而他们距离所谓的最佳观赏点还有足足两百多米。
“8、7——”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呼延忽然停下来,“准备许愿!”
说完还不忘带上吴措,“别说我没告诉你,这场烟花是有些玄学在的,我去年许愿星星的病能治好,今年就找到治疗方案了。”
“3——”
呼延急忙闭上眼睛执行仪式感,鬼使神差地,吴措跟着她的动作闭上了眼睛。
“2、1——新年快乐!”
远处鼎沸的人声中齐迎新年,烟花一层又一层的绽放,很多人闭眼许愿,很多人呐喊尖叫,很多人拥抱……
吴措睁开眼睛,看着双手合十、双眼紧闭,仍旧在虔诚向神明许愿的呼延。
她许了什么愿望。
陆离、星星、小院……反正不会是他。
呼延的眼睛迅速睁开,空中绽放的烟花带着火光微弱地投映在她的脸上,她的嘴角带着餮足的笑意,“也算是赶上了吧,今年肯定也可以。而且我可是吃出了幸运红枣的。”
“你许愿了吗?”呼延转向吴措,吴措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
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滑动几下,而后将手机抬高到和脸平齐的位置,对准烟花的方向。
“陆离!新年快乐!看,烟花漂亮吗?”
她一边打着视频电话,一边向烟花点走着,脚步雀跃轻快,从背影看,像是毫无心事的小朋友。
“你零点许愿了吗?”
“我才不告诉你我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你稍微透露一点?好吧好吧,我不听了。反正肯定和我有关对不对?”
“你是不是很辛苦啊。你可以告诉我的,我永远在你身后……”
“……”
呼延走得很慢,吴措和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他走一下,停一下,呼延的声音在他耳中时远时近。
“再说一遍。陆离!新年快乐!你要每一天都快乐。我也想你,超级超级想你。”
呼延的电话终于挂断,这场一年一次的烟花也终于燃尽了。
乌泱泱的人群开始往回走,他们站在逆向人群的方向里,冷风吹拂。
“走吗?”吴措说。
呼延却说:“都走到这了,这会儿回去不是很可惜么。走吧,看烟花去!”
他们和人群逆向而行,看烟花的人里有大半都是桃源村村民,他们和两人打招呼,问怎么才来啊,呼延就指着吴措抱怨,说都怪这个人,没喊醒她。
紧走着慢走着,终于赶到广场的时候,广场上已经只剩下满地的残红,是烟花燃烧的余烬。
呼延蹲下,从地上捡起一小片,有些可惜地说:“刚才如果近距离看肯定更漂亮。”
烟花在远处看才是最漂亮的。吴措想说这句话,但他没有开口打扰呼延。
她的身影在昏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很独立,也很快乐。
“啊啊啊——还是没赶上吗?第二次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哀嚎声,呼延回身看过去,竟然是拉着米玉手跑过来的向晚星。
在她身后,还有王小果、迟迟和小黄豆三个小孩。
呼延站起来,“你们怎么现在才过来?不是早就来了吗?”
星星瘪嘴欲哭无泪的样子,“那个辣锅有点太辣了,我闹肚子耽搁了一会儿,米玉姐姐等我一起,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错过零点了。”
米玉附和着点点头。
“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王小果喊道,“不对,迟迟是偷跑出来的,我是为了等迟迟!”
呼延想起来,每年除夕兰姨都不守夜,雷打不动在10点前回去睡觉,然后顺便拖走迟迟。看样子大概率迟迟是潜伏在被窝,等兰姨睡着后和两个小伙伴潜逃出来的了。
“听说今年的烟花还有生肖图案,你看到了吗真真姐姐?”星星问呼延。
“看是看到了。”呼延说,“不过我们当时也没赶过来,也是在老远的地方看到的。”
“至少你看到了,我们赶时间过来,都还没来得及许愿。”星星一脸苦相。
呼延安慰别人倒是熟练,“没关系,元宵节放灯还可以再许一次,到时候多攒几个愿望一起许了。”
正在这时候,又一波人走了过来。
速度倒是不紧不慢,没一点赶时间的意思——当然,现在也没什么好赶的了。
来人正是封筝一行,她搀着香香女士,八哥像个保镖似的跟在身后。
“你不是告诉我这里有烟花的吗?怎么没有?你不会是骗我的吧。”香香女士拂开封筝的手,蛮不高兴地看着她。
“谁让您老人家非要梳头,换上新衣服才过来呢。”封筝一副很没有办法的样子。
“什么老人家,你骗完我,还要打趣我是吧?”
呼延默默心疼封筝一秒,香香女士方才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又糊涂了。
“封筝没骗你。”呼延走过去,“这里本来有烟花的,但是刚才放完了,你看地上是不是?”
呼延指了指地上残余的烟花灰烬,香香女士却盯着她看,“你是谁?”
“我……”呼延不太清楚香香女士现在处在个什么阶段。
“你是,小风筝的同学吧?”香香女士想起来什么似的。
中年版香香女士。
“对的,我是封筝的同学,是她最好的朋友。”呼延面不改色。
“你是小风筝的朋友啊。”香香女士有些惊喜,反复打量着呼延,“不错,不错,好好相处,互相帮助。”
“你也来看烟花?”香香女士问呼延,呼延点头。
“烟花呢?”
又绕回来了。
“这里还有烟花!”
迟迟清脆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来,几人看过去,发现吴措正带着三个小孩捡地上残余未尽的烟花。
事实上,是吴措走在前面捡已经烧完的烟花筒,确认安全后,再捡起来一一交给排队领取的小孩。
呼延几人走过去,吴措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他抬头看了呼延一眼,抬抬下巴。
“你来?”
“我才不来。”呼延抱着胳膊看着。这种事也就吴措做得出来。
吴措低头笑了下,手指按下打火机,蓝色的小火苗噌地冒出来,他将聚成堆的烟花筒从顶部点燃,火苗顺着烟花筒从上往下降落,看起来就像是流淌的火焰香槟。
这人,用个剩的烟花筒也能装个大的。呼延在心里吐槽,但嘴角却没噤住抬了起来。
几人在夜色中看着火苗燃烧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小孩捧场地捂着耳朵,站在几米的距离外,看吴措点燃这些称不上是烟花的纸筒。
“好浪漫呀。”迟迟捧着自己肉嘟嘟的脸笑得开心。
“浪漫……”小黄豆重复她的话。
八哥拥着封筝的肩膀,少见地亲昵地吻了下她的额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封筝说。
吴措做完这些,跟着他们站到一起,三个小孩拿着剩下的没有点燃的烟花筒玩起来。
吴措走到靠近呼延的位置。
“新的一年了。”他说。
呼延闭眼深吸了口空气,冷气和烟熏味道混杂,是新年的气息。
“是啊,又是新的一年了。”
……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困意在迈进门槛的一瞬间袭来,呼延简直是强撑着去胡乱洗漱了一番,只为给自己的新的一年一个体面的开始。
最后一头埋进枕头里的时候,甚至没有来得及擦脸。
但第二天一大早,忽然就被门外乌啦啦的声音吵醒了。
“给我拍照!”
“这么快就化了啊……”
“……”
大年初一有拜年的习俗,每年会有很多人过来给宋殊拜年,大部分都是宋殊帮助过的病人。但大家都知道个规矩,就是别去吵呼延,因为她雷打不动要睡懒觉的。
最开始宋殊还会去象征性地叫一两声,说着“大年初一的状态就代表了这一整年的状态,睡懒觉像什么样子”,呼延就说“如果一整年都能睡懒觉,那这一年也太幸福了吧”。
宋殊拿她没办法,也只能和来拜年的人说,呼延被她惯坏了,别管她。
“干嘛呀……这么吵……”呼延新的一年起床气也被刷新,脸怼在枕头上埋怨道。
门口传来“扣扣”两道敲门声。
“我不起床!”呼延提前回答。
“我是吴措。”外面的声音说。
呼延抱着另一个枕头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你是有错我也不起!不要吵我啊,今天是大年初一,不用工作的!”
吴措闷笑了声,说得好像这家伙上班的日子里不睡懒觉似的。
“出来看看,你不会后悔的。”吴措在门外说。
隔着一道门,吴措的嗓音显得稍沉了一些,但再好听的声音也压不过呼延的起床气。
“不起不起不起!”呼延嚷嚷,“我要睡觉。”
“下雪了。”
下雪了。
呼延闭眼躺在床上,脑海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吴措的话。
下雪了?
她的大脑清醒了一半,而后又冷静下去。整个枥城都有十年没有下雪了,她来这里四年就没见到过一场雪。
吴措这是忽悠傻子呢?
“滚呐。”呼延毫不客气地怼吴措。大早上吵醒她,还骗她下雪,等会儿她起床,要让他感受一下新年的第一巴掌。
呼延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但刚睡着,又猛地惊醒过来。
下雪了?
会不会是真的?
她忽地从床上坐起跑下去,趿拉着拖鞋“噌噌噌”跑到门口,一开门,吴措还站在她门口,只不过背对着她,在看向楼下。
小院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雪的痕迹,只有院子中央摆着用来祭天的小桌子。
“我就知道你在哄我!”呼延恼了,毫不犹豫的一拳头杵在吴措肩膀上。
吴措皱眉看着她,“恩将仇报是吧。”
“这叫睚眦必报!”呼延说着,下一拳就要打过去,这时楼下有人看到呼延,冲着他们喊起来。
“真真姐姐你起床啦,刚才下雪了,你都没看到!可惜很快就化了。”是向晚星。
“对啊我和小黄豆还做了一个小雪人放在冰箱里呢!真真姐姐你要看吗?”迟迟说。
“……啊?我一会儿下去看哈。”呼延说。
呼延偏过头来,吴措不咸不淡的眼神看着她。呼延脚步涩涩地挪了两步,远离吴措。
这货不会想还手吧?
她赶在吴措说理前倒打一耙,“怎么不早点叫我出来!”
“‘不要吵我啊!’”吴措拖着腔调学她刚才的语气,带着调侃的神色,“是谁说的来着。”
呼延就是擅长没理辩三分,越没理就越要辩,“那你也应该坚持,这可是枥城的雪!十年一遇的!我竟然没看到!”
她正愤慨着,吴措稍稍侧身,从他的身侧、呼延的视角盲区里端起一个白色的盆。
然后高举起,在呼延瞪大眼睛惊讶看过去的时候,从她的头顶上方向下洒了下来。
盆里收集的雪有限,或者说这场雪本身有限。
随着太阳升高,温度也上来了,雪在盆里化了一半,已经失去了原本松松软软的雪的质感,洒下来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美感。
只有一秒钟,可能只有半秒,雪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又扑簌簌落在呼延的发间和肩膀上。
呼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发呆上,她眼疾手快用手掌接住了一部分,但这层薄薄的雪很快在她手心里化掉。
雪水的触感不同于所有的物体,它和冷饮表面滴落的水滴是两种样子,雪水本身就代表了一种从天而降的惊喜,蒸发的时候会自然地带着寄托离开。
她上一次抚摸到这种感觉,还是四年前,在北城的时候。
“真的下雪了啊。”呼延不舍地看着在自己手心化掉、又慢慢淌下去的雪水。
“还能是假的么。”
“竟然是真的雪。”呼延有些语无伦次。
“我刚才应该起来看的。”她继续说。
吴措看着她的样子,唇角抬了抬。早知道多接一些了,虽然本来也没多少雪,树上的、房檐上落的全被这些没见过雪的南方人扒拉下来了,这些还是他从王小果那里抢来的。
“暂时还不了你零点的盛大烟花了,新年的初雪当一当平替是不是也不错?”他轻描淡写,用不太在意的眼神看着呼延的反应。
呼延怔了一瞬,如果吴措不说,她都已经忘了那个随口一说的关于烟花的不平等赌约了,没想到吴措真的放在心上了。
她这回难得没有拆台,“何止不错,简直是非常不错。”
呼延闭了闭眼睛,“甚至有种怀疑我在做梦的错觉。”
吴措用手把盆子角落里沾连的最后的雪拨出来,手指掸着珍贵的最后一簇雪洒向呼延。
凉飕飕的雪落在她脖颈上,呼延“嘶”一声缩了下脖子,瞪向吴措。
“现在还在做梦吗?”
吴措总是有本事让她感动不过两秒,呼延的白眼即将翻起来,她忽然发现了一个沉痛的真相。
“…吴措!这他妈不是你洗脚的盆吗?”呼延指着吴措盛雪的白色盆子喊,“你好恶心啊!!!”
新年的第一天,吴措被呼延从楼上追着打到了楼下。
封筝端着早饭路过看见,问八哥怎么了。
八哥:“还能怎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呗。”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呼延的喊声:“你给我停下来,站桩挨打!”
“我看起来像智商不高的样子吗?”吴措说。
但一米八的大长腿没一会儿被不到一米六的呼延逮住了,“砰砰”又是两拳头。
挨揍的大长腿表情倒是镇定得纹丝不动,甚至视线饶有兴味扫向自己被打过的地方。
八哥嘴里嚼着油条,幽幽道:“这初雪还有降智的功效?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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