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阮喻说到最后的时候,没敢看许淮颂,只是死死盯牢了刘茂,像抓了根救命稻草——只要他一个眼神肯定,她可以拔腿就跑。
对面许淮颂却表现得漠不关心,听完这话就低下了头,拿着手机发起什么消息。
在阮喻看来,大概是“你们聊,我随意”的意思。
对于萦绕在周身的压迫感,刘茂越发一头雾水,没理清楚就被赋予决定权,他一时也迷茫不已,说了句废话:“阮小姐考虑清楚了?”
阮喻还没回答,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啊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
刘茂低咳一声:“不好意思,两位,接个电话。”说完扭头匆匆出门。
他人走就算了,还把门带上了,阮喻更加局促,杵在沙发椅前不尴不尬地一笑:“刘律师的手机铃声挺好听的。”
许淮颂默了默,抬头看她一眼:“嗯。”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就像置身指压板上,每一秒都难熬。她只好继续没话找话:“上次见他,倒还不是这个铃声。”
许淮颂再次抬头,这回轻轻推了下眼镜:“上次?”
阮喻迟疑着点了点头,却见他似乎很快失去了探究的兴味,伸手一引示意她落坐,然后低头翻开手边一沓律所的宣传资料。
对面人的手势有种无声胜有声的气场,她这不争气的腿就那么屈下去了。
许淮颂又一指茶几,意思是她可以把怀里的文件放在上边,然后就自顾自地浏览起了资料,没再看她。
她这才放心搁下那仿佛重逾千斤的“烫手山芋”。
刘茂迟迟不回,连个活跃气氛的人也没,洽谈室变得一点也不适合洽谈。
阮喻的眼神四处瞟了一会儿,无意识间还是落回了对面人身上。这时候静下来,她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真的在高中毕业八年后遇见了许淮颂这个事实。
然而面前的这个人,好像是许淮颂,又好像不是。
除了五官样貌差不太多,他的变化还挺大的。个头拔高几分,身板结实一些,不像当年那样瘦成竹竿,周身也似镀了层经过岁月过滤、沉淀而来的成熟气韵,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
不过岁月对许淮颂真是慷慨啊。
要知道不少人进入社会多年后,打磨出的是地中海和啤酒肚。
想到这里,她感慨般地吸了口气要叹,还没叹出去,就听对面人冷不丁地道:“阮小姐对我有意见?”
阮喻一噎。当年做广播体操转体运动,她次次偷瞄他,他都跟个“小聋瞎”似的,几年律师生涯却变得这么敏锐了。
不过,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阮喻摆了摆手:“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我是在感叹自己命途坎坷呢。”说着指指茶几上的文件,示意自己是在为案子发愁。
许淮颂随她这一指看了过来。
她立刻意识到危险,伸手稍稍一遮,把半透明的文件袋朝自己这边挪了挪。
许淮颂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翻资料,接着就从余光发现那只细白的手又把文件往外移了一公分,见他毫无所动,几秒后,再小心翼翼移了两三公分。
“得寸进尺”这成语能这么用吗?
他想了想,算准她要移第三次的时机,忽然抬头。
阮喻显然吓了一跳,浑身绷成一只烫熟的虾子,冲他干巴巴一笑:“怎么了,许律师?”
这声“许律师”,叫的人别扭,听的人也别扭。
气氛陡然间直降冰点。
刘茂恰好在冰点时回来,向两人致歉,说楼下临时出了点岔子。
阮喻碰上了救星,一把抱上那叠要命的文件,起身说:“刘律师,我考虑清楚了。”
刘茂面露惋惜:“我尊重阮小姐的决定,但我遇到过不少和你一样临阵退缩的委托人,只是她们犹豫过后最终往往仍会选择诉讼,你大可再思量思量。”
“你说的是离婚案的委托人吧?”许淮颂低着头,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
刘茂表情滞住。
阮喻不解地眨眼。这两人关系不好吗?怎么许淮颂拆台拆得那么狠?印象中,他以前似乎不毒舌吧?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他是那种高冷到凡无必要就懒得动舌头的人。
阮喻清清嗓子打破僵局,跟刘茂说:“谢谢,我会再考虑一下的。”
刘茂说着不客气,看了眼窗外高升的日头:“大热天的,我送你回去吧?”
阮喻赶紧摇头:“你忙你的,这时候来回一趟,都错过饭点了。”
“没事。”他笑得和煦,“你公寓附近不是有餐馆吗?”
阮喻反应过来,出于礼貌接上:“那我请你吃个饭,昨天你还指导我公证了一堆资料,怪麻烦你的。”
她话音刚落,那头的许淮颂就站了起来:“西餐?”
刘茂愣了愣:“那儿是有家西餐。”
“行。”许淮颂拎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拉开门先一步出去。
刘茂满头问号,记忆仿佛断片。他和阮喻刚才邀请许淮颂一起了吗?
阮喻也不明所以:“你们已经约好一起吃午饭了?”所以许淮颂才自动捆绑上来?
刘茂想摇头,但不知出于什么隐秘的心情,反而点了点头:“对,要不我们下回再约吧?”
阮喻指指门外:“可他下去了。”
“没事,我去跟他说一声。”
下楼后,刘茂跟许淮颂解释不和阮喻吃饭了,叫他留在事务所等自己回来。
许淮颂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阮喻,目光一转即回:“这里有床?”
刘茂一愣,算了算倒时差的时间,觉得不太对:“你这时候要睡觉?”
“嗯,找个酒店,我没驾照。”
言下之意,让刘茂给他当司机。
刘茂:“那先送阮小姐?”
“嗯。”
三人一前两后到了停车场。刘茂的那辆路虎好像刚保养过,干净得锃亮发光。
看见他替自己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阮喻脚下一顿。
要是没有第三个人,她自然会坐副驾,但眼下如果是客户身份,她似乎应该坐后排。
她不确定刘茂是有意还是无心,退了一步让开位置,跟后边的许淮颂说:“许律师先请?”
许淮颂看她一眼,又看看略微有点僵硬的刘茂,唇角一弯,比个口型:谢谢刘律师。然后迅速恢复冷脸,坐上了副驾驶座。
阮喻已经转头走向后座,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
上帝视角的刘茂苹果肌一抽。
车缓缓驶离停车场,阮喻纠结了下说:“刘律师,我不回公寓了,去朋友家可以吗?”
这话一出,前座两人似乎齐齐一窒。她以为自己的要求过分了,连忙解释:“不耽误你们时间,那儿更近。”
刘茂赶紧笑说:“没问题,地址传我微信。”
阮喻把定位发了过去。
车子驶出停车场,进入主路,车内三人一路无言,只有导航里的温柔女声时时响起:“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六百米,保持直行,走左侧三车道……”
路遇红灯,刘茂握方向盘的手松了松,看了一眼右手边的许淮颂。
许淮颂察觉到了,回看他一眼,下巴微微一抬。
刘茂再次看过去,眉头一皱,然后看见许淮颂以极小的、后座人不可见的幅度,伸出了拳头。
他深吸一口气,从后视镜看到阮喻的目光落在窗外,并没有看他们,于是比个口型:石头、剪刀、布。
“布”字落,他出剪刀,许淮颂保持拳头。
刘茂认输,低咳一声,看了一眼后视镜:“冒昧请问,阮小姐去哪位朋友家?”
许淮颂瞥他一眼——问得挺直接啊。
他看回去——那不然怎么问?
阮喻没发现两人之前的那番“博弈”,闻言才偏过头来。
许淮颂立刻挺直背脊,侧脸温度降到零下。
刘茂心里奇了,这人今天怎么回事,瞎装什么高冷正经?
没等他想明白,阮喻的声音已经响起:“明樱你认识吗?是我托她朋友联系的至坤。”
“哦,我知道的,是沈小姐。”刘茂说完,看一眼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许淮颂——好了,问出来了,女性朋友。
但许淮颂这次没再跟他进行眼神交流,只是偏头静静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眼底晦色浮动。
沈明樱。他竟然还记得这个人。
那是阮喻高中时候最要好的闺密。这么多年,他以为都过去了,到头来却连她一个朋友的名字都没忘记。
直到阮喻下车,车里再没人说话。
到达目的地,阮喻跟两人道过谢,上了沈明樱的公寓楼,急急摁门铃。
沈明樱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诧异道:“怎么了,案子没谈成?”
阮喻装了一路的云淡风轻彻底崩塌,哭丧着脸说:“明樱,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
“刘茂呗,他跟你表白了啊?”
阮喻上前拽住她衣袖,欲哭无泪:“是许淮颂……我遇见三次元的许淮颂了啊!”
*
公寓楼下,刘茂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出一段路后一脚踩下刹车。
他这一停,许淮颂就知道他终于憋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刘茂扭头问:“刚才那个电话是你叫人给我打的,故意支开我?”
许淮颂笑了一声:“你这么长的反射弧,怎么当的律师?”
刘茂肺里一抽一抽地疼,惊疑不定半天,问道:“前女友?”
许淮颂听见这称呼似乎愣了愣,在脑子里过滤了两遍“前女友”三个字,撇过头看向窗外的林荫道,目光一直投落到尽头一间红色的电话亭。
片刻后,他笑了笑,无耻又吊足观众胃口,慢悠悠地讲:“怎么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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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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