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带他走的是一条通往校外后街的小路，穿过一条窄巷，停在一栋外观较新的公寓楼前。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嗡鸣和两人略显局促的呼吸声。

林湫绘下意识抿紧唇瓣，他对于这种密闭的空间有些害怕，眼神不由得盯着电梯上行的数字，身体也贴着墙壁。

宋清站在他侧前方一点的位置，原本也沉默着，但一种异样的直觉让他微微侧过脸。

他看到了林湫绘微微颤抖的手，绷紧的肌肉线条，和不太好的脸色。

宋清的眉头蹙起，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很小的时候，几个小孩组织了一次捉迷藏，当时大家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最终才发现林湫绘躲进了一个废弃的储物柜里。

当大家找到他时，他也是这样，脸色苍白，额发汗湿，身体蜷缩着，但是依旧笑的明媚。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做的？

好像是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但是，现在的林湫绘不是那个可以被他一把拉出来的小孩了。

他像一只极度警惕，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任何贸然的触碰都可能引发更激烈的反弹。

宋清的垂下眼眸，最终只是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声。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盯住那跳动的红色数字，仿佛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电梯停在七楼。宋清打开其中一扇门。

“……呃，我这里有点乱。”

站在门口，宋清这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太冲动了，看着室内乱糟糟的模样，有些心虚的让开一条缝，林湫绘这才得以看清楚室内的样子。

与他想象中宋清可能拥有的那种一丝不苟的空间截然不同。

客厅不大，一张单人沙发被推到了角落，上面随意搭着一件深灰色的运动外套。

餐厅的椅子背上挂着不止一件衣服，一件白色T恤的袖子垂下来几乎要碰到地面。

桌上散落着几本摊开的艺术类书籍，最显眼的是靠窗的矮桌，几卷画纸斜靠在桌腿旁，一些用过的纸巾和铅笔屑散落在周围。

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一种并不难闻但也说不上清爽的气息。

“……谢谢。”

林湫绘垂眸，低垂着头避开了客厅的杂乱景象。他只想尽快处理掉身上的狼狈。

宋清指了一下浴室的位置，林湫绘点点头，反锁上门才松一口气。

狭小的浴室里，他背对着镜子，将散发着甜腻气息的上衣脱了下来。镜子里映出他清瘦的上半身，皮肤苍白，但是后背，大腿几乎都有伤痕。

是当时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在手脚架上擦伤或是骨折留下的手术痕迹。

林湫绘没什么表情的收回目光，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着手臂和后背，试图洗掉那黏腻的感觉。

冰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他用纸巾蘸水，一点点擦拭着裤子上的污渍，效果甚微，只是让湿冷的范围更大了些。

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脱下裤子，和湿漉漉的T恤一起，胡乱塞进了洗手盆里。

打开花洒，清凉的水流冲刷过头顶，肩膀，后背，带来片刻的清爽。然后，在他伸手去够架子上的沐浴露时，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刚才只顾着把脏衣服泡起来，忘记他自己根本没带干净衣服换。

草。

现在怎么办，不可能一直待在浴室，可是开口对着宋清请求又有些不好意思。

林湫绘转头看向自己的衣服，那堆东西此刻正沉甸甸地泡在水盆里，像一团无法处理的麻烦。

“……”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光是想象到向宋清求助的画面，就让他耳根发烫。

毕竟，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扇门，还有那些没说破的疏离与时间带来的隔阂。

叩叩叩。

浴室里，林湫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猫。

“那个，我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你，你的衣服脏了肯定是不能再穿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谢谢。”

林湫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干涩而低微，带着一种极力掩饰的窘迫。

他就这样蹲在地上，试图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到确实没了声音以后，林湫绘把门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客厅的光线涌了进来，门边地上果然放着一叠折叠整齐的衣物，最上面是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

他迅速伸出手臂，将那叠衣服捞了进来，随即砰的一声重新关紧了门。

衣服对他来说有点大，肩线滑下去一些，领口也显得有些宽松。运动裤的腰身更是宽大，他用抽绳紧紧系住，才勉强挂住，幸好这是一条运动短裤，没有发生裤脚拖地的问题。

穿戴好后，他转头看向镜子，那里面映出一个穿着不合身衣物，头发湿漉漉滴着水，脸色苍白的青年，带着一种寄人篱下般的狼狈。

……哈，好可怜。

林湫绘在心里笑了一下，然后做足了勇气才迈出房门。

客厅里，宋清背对着他，正弯腰收拾着矮桌旁散落的画纸和铅笔屑，动作显得有些刻意和匆忙，仿佛刚才那阵混乱从未发生过。

听到门响，他动作一顿，直起身，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空气凝滞了一瞬，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林湫绘湿发滴水的声音。

宋清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林湫绘身上自己的衣服：那件白T恤的肩线垮下来，露出他过分清晰的锁骨，领口也有些松垮，运动短裤的腰身虽然被他用抽绳勒紧了，但整体还是大了一圈，显得两条腿愈发细长。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和脖颈，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在T恤肩头洇开一小片。导致宋清觉得面前的人看起来像一只被雨水打湿后误入陌生领地，强作镇定的流浪猫，带着一种无处遁形的窘迫。

然后，宋清看见了林湫绘身上的伤疤。

太显眼了，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基本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纵横交错的浅白色疤痕，宋清模糊的辨别了一下，有细长的划痕，边缘模糊的擦伤，几道格外刺眼的缝合长疤，和右手的伤痕。

林湫绘的身体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就彻底僵住了。

他抬眸，双眼清晰的捕捉到了宋清眼中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怜悯。

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身**地暴露在审判的目光下。

他极力隐藏的，代表着脆弱和不堪的印记，此刻在宋清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

林湫绘几乎是本能抬起左手，试图去遮挡右臂上的疤痕，宽大的T恤袖子被他慌乱地往下拽，却根本遮不住什么，反而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他的脸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嘴唇抿得死紧。

“看够了吗？”

林湫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宋清。

质问唤醒了失神的宋清。他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收回视线，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一股强烈的懊悔席卷了他。

他怎么能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

“对不起！”

宋清的声音带着慌乱，他几乎是语无伦次，“我……我不是……”

他想解释自己并非刻意窥探，只是太过震惊，但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更加刺耳。

左右环视一圈，宋清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拿出那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

“毛巾给你。”

他不再看林湫绘的眼睛，视线仓促地落在他还在滴水的发梢上。

林湫绘没有立刻去接，他垂着头，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水珠滴落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

终于，林湫绘动了。他没有看宋清，只是伸出左手，一把抓过那个廉价的塑料袋。

“……谢谢。”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冰冷又疏离。

接着，林湫绘攥紧袋子抓起手机，绕过僵立着的宋清，径直冲向门口。

他甚至没有弯腰去穿鞋，只是胡乱踩进那双还带着湿气的运动鞋里。

直到跑出宋清家，林湫绘才掏出手机，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来，这才发现微信有好几条消息，方兹他们问自己去哪里了，还有那个女生。

【赵徊珀：你好！我是大二的赵徊珀，今天泼奶茶的女生。】

【林湫绘：你好，我是林湫绘。】

消息几乎是秒回。

【赵徊珀：林同学，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你现在还好吗？真的很抱歉！】

【赵徊珀：大哭.jpg】

看着屏幕上那个大哭的表情包，林湫绘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他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回复道。

【林湫绘：没事了，衣服我处理好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啊，衣服还在宋清家。

算了，等会给他发个消息，让他丢掉吧。

【赵徊珀：不行不行！这怎么行、这样，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不然我真的会良心不安的！拜托了！】

【林湫绘：……真的不用。】

【赵徊珀：用的用的！必须用！不然我今晚都睡不着了！求你了林同学！给个机会赎赎罪吧！】

【赵徊珀：地点你定！时间也你定！】

【林湫绘：……这样，我明天上午早十有空，学校的咖啡店你看可以吗？】

【赵徊珀：好的好的！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林湫绘：没事的，没关系。】

对不起，但是除了流浪猫，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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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