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真与色彩

第二章:素描本里的侧脸

周三的晨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清透,斜斜地穿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在走廊地面投下长条形的光斑。许驰抱着一摞刚发下来的竞赛习题册,脚步比平时快了些——自从昨天和暮云冬交换名字后,他总忍不住想早点到天台,哪怕只是多待十分钟也好。

刚踏上通往天台的最后一级台阶,他就听到了熟悉的“沙沙”声。推开门,果然看到暮云冬坐在老位置,背靠着栏杆,膝盖上摊着素描本,右手握着炭笔,正低头专注地画着什么。晨光落在他的发梢,将黑色的头发染成了浅棕色,连带着他身上那股冷意,都似乎被冲淡了几分。

许驰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坐下刷题,而是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悄悄看向素描本。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静物速写,画的是天台角落那盆枯萎的仙人掌——干裂的花盆边缘、卷曲的刺、甚至土壤表面的裂痕,都被炭笔细致地捕捉下来。最特别的是光影处理,暮云冬用侧锋排线画出了晨光在仙人掌上的明暗过渡,亮部留了恰到好处的空白,暗部则用叠色加深,让整株枯萎的植物竟透出一种倔强的生命力。

“你用的是4B炭笔?”许驰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怕打扰到对方。

暮云冬的笔尖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才缓缓转过头。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眼神里没有了昨天的疏离,多了一丝被打断思路的无奈,却没什么不耐烦。“你怎么知道?”

“看线条的质感。”许驰指了指素描本上的排线,“4B炭笔的灰度适中,既不会像2B那样太浅,也不会像6B那样容易晕染,画这种需要突出细节的静物刚好。而且你排线的时候压笔力度很均匀,应该是习惯用手腕发力,不是手指,所以线条才会这么流畅。”

他说这些话时,完全是理科生的分析逻辑,却意外地精准。暮云冬挑了下眉,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像是没想到这个整天埋在公式里的人,会懂炭笔的型号和绘画技巧。“你好像很懂美术?”

“不算懂,只是耳濡目染。”许驰在他旁边坐下,摊开竞赛习题册,却没立刻动笔,“我妈妈是美术老师,家里有很多画册和绘画工具,小时候看她画过,听她讲过一点基础技巧。比如静物写生要先找明暗交界线,比如不同型号的炭笔对应不同的画面层次……不过我手笨,画不好,只能看个热闹。”

暮云冬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把素描本往他那边推了推:“给你看个东西。”

许驰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素描本。翻开封面,第一页是各种吉他部件的速写——琴头的弦轴、琴颈上的品丝、琴桥的拾音器,甚至连拨片的弧度都画得丝毫不差。线条比刚才的仙人掌更利落,显然是画了很多遍才有的熟练度。他往后翻,看到了更多天台的风景:清晨带着薄雾的栏杆、午后被风吹起的晾晒被单、傍晚泛红的天空,每一幅都标注了日期,最近的一张,就是昨天他弹吉他时的侧影。

那是一幅比其他速写更细致的画。他坐在天台的水泥地上,背对着镜头,手里抱着电吉他,黑框眼镜反射着阳光,连校服袖口卷起的褶皱都清晰可见。背景没有过多刻画,只用淡墨色的排线勾勒出天台的轮廓,却恰好突出了主体。最让许驰心跳加速的是,暮云冬在他低头看琴颈的瞬间,捕捉到了他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当时竟然会笑。

“这是……昨天画的?”许驰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的线条,能感受到炭笔留下的细微颗粒感,像是能触摸到当时的阳光和风声。

“嗯。”暮云冬的耳朵尖悄悄泛红,他别开视线,看向远处的操场,声音轻得像被风吹着,“你弹琴的时候……很专注,比做题时还专注。”

许驰抬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他转回来的目光。暮云冬的瞳色是深墨蓝,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画得很好,比我妈妈画室里那些学生的速写还好看。”

这话倒是真心的。许驰见过不少美术生的作品,大多要么过于追求技巧而失了灵气,要么只注重感觉而忽略了基础。但暮云冬的画不一样,他的线条里既有扎实的基本功(比如精准的透视和光影),又有自己的情绪——比如那幅《噪音》里的浓烈,比如这幅速写里的温柔。

暮云冬听到这话,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他伸手把素描本拿回来,小心地合上,放进帆布包,然后从包里掏出电吉他,调了调效果器的旋钮。“今天想听什么?”

“啊?”许驰没反应过来。

“你昨天弹了《卡农》,今天我弹给你听。”暮云冬的指尖在琴颈上按出第一个和弦,是C大调的分解和弦,音色干净,没有开失真效果,“不过是电吉他版的,可能和你平时听的钢琴版不一样。”

话音刚落,他就拨动了琴弦。《卡农》的旋律从弦上流淌出来,电吉他的木质共鸣混着晨光,比钢琴版多了几分温暖的颗粒感。暮云冬没有完全照搬原版,而是在间奏部分加了自己的改编——用滑音代替了原有的连音,在**部分加入了轻微的延迟效果,让音符像回声一样在天台上回荡。

许驰原本摊开的竞赛习题册还没写一个字,他就那么坐着,看着暮云冬弹琴的样子,听着熟悉又陌生的旋律。暮云冬弹琴时的样子和画画时完全不同——画画时他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弹琴时他的肩膀会随着节奏轻轻晃动,眼神变得柔和,指尖在琴弦上跳跃时,带着一种自由的张力。

许驰的大脑又开始本能地分析起来——这段旋律的 tempo(速度)大概是每分钟72拍,属于行板;暮云冬在改编时,把原版的4/4拍改成了3/4拍,让节奏更灵动;延迟效果的时值设置在500毫秒左右,刚好能形成两次回声,又不会显得杂乱。但这次的分析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冷静,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暮云冬的用心——每一个改编的细节,都是为了让旋律更好听,更适合此刻的天台和晨光。

“你改编得很好。”旋律结束时,许驰由衷地说,“延迟效果加得很妙,既保留了《卡农》的温柔,又多了电吉他的特色。”

暮云冬放下拨片,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让余音慢慢消失。“你也懂效果器?”

“略懂一点。”许驰笑了笑,“我爸爸以前是乐队的贝斯手,家里有很多老效果器,我小时候拆过一个延迟效果器,研究过里面的电路。延迟效果其实就是通过电容储存音频信号,再通过电阻放电,让信号延迟输出,本质上是RC电路的应用。”

他怕暮云冬听不懂,还特意用手比划了一下:“就像你对着山谷喊一声,声音碰到山壁再反射回来,形成回声。电容就是那个‘山谷’,电阻就是‘空气阻力’,控制回声的大小和时间。”

暮云冬听得很认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觉得枯燥,反而点了点头:“所以我调延迟效果时,拧的旋钮其实就是在调电阻和电容的参数?”

“对。”许驰眼睛亮了一下,没想到暮云冬会感兴趣,“比如‘TIME’旋钮就是调电容的储存时间,控制回声间隔;‘FEEDBACK’旋钮是调电阻的放电强度,控制回声的次数;‘LEVEL’旋钮就是调延迟信号的音量,控制回声的大小。”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手,指了指暮云冬放在腿边的效果器:“你这个是BOSS的DD-3吧?经典款延迟效果器,RC电路很稳定,适合弹这种抒情的旋律。如果是弹重金属,可能需要更短的延迟时间和更多的反馈次数,突出冲击力。”

暮云冬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理科生很有趣。平时在实验班,许驰总是沉默寡言,要么在做题,要么在研究竞赛题,像个只会和公式打交道的“机器人”。但此刻,他说起效果器和电路时,眼睛里闪着光,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热情,和平时判若两人。

“那你知道怎么调失真效果吗?”暮云冬忽然问,“我总觉得自己调的失真要么太刺耳,要么太浑浊,找不到平衡点。”

“可以试试调整‘GAIN’和‘TONE’旋钮的比例。”许驰立刻接话,“失真效果的核心是过载,‘GAIN’旋钮控制过载程度,太高了会让音色发糊,太低了又没力度,一般调到中间偏左一点,大概10点钟方向;‘TONE’旋钮控制高频和低频的平衡,弹抒情旋律时,可以把高频调低一点(2点钟方向),突出中频,让音色更温暖;弹摇滚时,就把高频调高一点(4点钟方向),增加锋利感。”

他怕暮云冬记不住,还从口袋里掏出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左边画了效果器的旋钮,标注了推荐的角度,右边写了对应的音色特点。“你可以试试这个参数,如果觉得不够,再微调。比如你昨天弹的即兴,就适合把‘GAIN’再调高一点,突出情绪的爆发感。”

暮云冬接过草稿纸,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和清晰的示意图,心里忽然有点暖。他以前问过美术班的同学,也查过网上的教程,但要么说得太笼统,要么全是专业术语,根本听不懂。但许驰不一样,他会用最简单的比喻(比如“山谷回声”),会画示意图,会结合他的演奏风格给出建议,比任何教程都有用。

“谢了。”暮云冬把草稿纸小心地折好,放进素描本里,然后拿起电吉他,按照许驰说的参数调整效果器。调好后,他拨了一下弦,失真音色果然比之前更舒服——没有刺耳的高频,也没有浑浊的低频,中频饱满,刚好能突出旋律的线条。

他抬头看向许驰,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笑意:“真的好了很多,比我之前调的强太多了。”

许驰看着他的笑容,心跳又开始加速。暮云冬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和他平时的冷脸反差很大,像冰山上开出了小花。“你喜欢就好。”他赶紧低下头,假装看竞赛题册,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眼前全是刚才暮云冬笑的样子。

接下来的时间,天台上很安静,只有暮云冬偶尔拨动琴弦的声音,和许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许驰做的是一道关于“傅里叶变换”的竞赛题,题目很难,需要把复杂的函数分解成正弦函数和余弦函数的叠加。他画了好几次波形图,都觉得不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遇到难题了?”暮云冬的声音突然响起。

许驰抬起头,看到暮云冬正看着他的草稿纸,眼神里带着好奇。“嗯,傅里叶变换,把非周期函数分解成周期函数的叠加,有点绕。”他指了指草稿纸上的波形图,“我总觉得分解后的相位不对,算出来的结果和答案差了一点。”

暮云冬凑过来,离他很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道(大概是刚从画室过来)。他盯着草稿纸看了几秒,然后指了指其中一个公式:“这个地方,你是不是把振幅和频率搞反了?”

许驰愣了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他在代入公式时,把正弦函数的振幅和频率参数写反了。“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到!”他赶紧修改,重新计算,很快就得出了正确答案。

“你怎么知道的?”许驰惊讶地看向暮云冬,傅里叶变换是大学才会深入学的内容,他没想到暮云冬会懂。

“看波形。”暮云冬指了指他画的波形图,“你画的这个波形,振幅应该是越来越小的,频率是固定的,但你之前的公式里,振幅是固定的,频率越来越大,和波形对不上。就像我画画时,光影和物体的形状要对应,不然就会显得假。”

这个比喻让许驰一下子就明白了。傅里叶变换的本质,其实就是“用简单的波形组合成复杂的波形”,和画画时“用简单的线条和色块组合成复杂的画面”是一个道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理科和美术之间,竟然有这么巧妙的联系?

“你这比喻太妙了!”许驰忍不住感叹,“比我们老师讲的还清楚。”

暮云冬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别开视线,拿起素描本,又开始画画。这次他没有画天台的风景,而是把本子转了个方向,对着许驰的侧脸。炭笔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许驰假装没发现,继续做题,却忍不住挺直了背,连呼吸都放轻了。

阳光慢慢移动,从他们的头顶移到肩膀。许驰做完了三道竞赛题,暮云冬也画完了速写。他把素描本递给许驰,纸上是许驰低头做题的侧脸——眉头微蹙,眼神专注,眼镜框的弧度、头发落在额前的碎发,都画得和真人一模一样。最特别的是,暮云冬用炭笔在他的眼底画了一点高光,让整个画面都活了起来。

“送给你。”暮云冬的声音很轻,“谢谢你教我调效果器,还帮我修过吉他。”

许驰接过素描本,指尖轻轻抚摸着画纸上的线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我也没做什么。”他抬起头,看着暮云冬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后你吉他有问题,或者想调效果器,都可以找我。还有……如果你想聊画画,我也愿意听。”

暮云冬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电吉他,弹了一段新的旋律。这段旋律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回应许驰的话,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许驰坐在旁边,听着旋律,看着手里的素描,忽然觉得,这个秋天的天台,好像变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花园——在这里,公式和线条可以共存,理性和感性可以交融,连空气里都带着甜甜的味道。

上课铃响的时候,他们才恋恋不舍地收拾东西。下楼的时候,暮云冬走在前面,许驰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在楼梯间听到的议论。他快走两步,追上暮云冬,轻声说:“那些说你是‘怪胎’的人,都是因为他们不懂你。你的画和吉他,都很厉害,不用在意他们的话。”

暮云冬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许驰,眼神里充满了惊讶,然后慢慢变成了感动。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许驰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保护欲。他想,以后一定要多陪在暮云冬身边,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有人懂他的画,有人懂他的吉他,有人愿意听他弹完每一段旋律。

回到教室,许驰把暮云冬送的速写小心翼翼地夹在《数学分析》的封皮里。上课的时候,他偶尔会偷偷翻开看一眼,看到画纸上自己的侧脸,就会忍不住笑起来。同桌看到他这样,奇怪地问:“许驰,你今天怎么总在傻笑?是不是竞赛题做傻了?”

许驰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把速写重新夹好,心里想着:等午休的时候,一定要再去天台,再听暮云冬弹一段吉他,再和他聊一聊公式和画画的那些事。

他忽然开始期待每一天的午休,期待每一天和暮云冬在天台的相遇。因为他知道,在那里,有一个人,会用线条勾勒他的样子,会用琴弦弹奏他的心情,会和他一起,把理性与浪漫,谱写成最动人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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