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灯光一片朦胧模糊，腰身处一小节肌肤白到反光，即使是在黑暗里也让人不能忽视，没有一丝赘肉，恰到好处的线条优势。

发丝自然垂落在后背，几小撮稍长些许头发顽皮地横亘在腰间，在肌肤上左右摆动，晃人视线。

宋星野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努力侧身把腰处的线条尽力表现得纤细，看不出属于男性的健壮，没来得及整理好的假发被搭在头顶，遮过半张脸，借着侧脸的优势不太能看出破绽。

打扮成这副样子，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能被认出，只希望在昏暗的加持下，能浑水摸鱼躲过去。

杜圻川下意识扒拉开旁边跟随的人，抬手挡住两人手中的枪支，开口说着道歉的话，“对不起，我们以为这里没人，这就离开。”

说完这句，杜圻川又换成日文说给旁边的人听，拉拽着一起关门走开。

“这里是女更衣室，不可能是他。”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磕磕绊绊的中文发音，带着不属于汉语发音的尾调口音，是外国人。

“这里是中国，你们要听我的，我从不杀女人和小孩”，杜圻川被人反驳，双眼突然变戾，近乎无情冷血地说出自己的底线。

他是在国外长大，被收养，的确心里有恨，但生性骄傲的性格，让他不愿与之堕落为伍。

哪怕是深陷泥潭，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宋星野抬手整理着头上的假发套，微微用着巧劲把它扶正，不至被凌乱的发丝刺挠到眼角各处，耳侧是透过门缝钻进来的呵斥声，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硬。

记忆中的小孩变了，又没变，即使漂泊在外，他仍在坚持自己的道德底线。

从舞台衣帽间左右翻找结束，一件相对保守的宫廷长裙服装，宋星野单手拢着脑后的假发，腾出另一只手查看眼前的衣服样式。

目前的处境来看，即使是电力恢复，宋星野也大概率是不能正常出现在会场中，趁乱逃出去也不是万全的策略，眼下只能借助手边的这些进行身份上的伪装。

他不清楚杜圻川刚刚是真的没认出来，还是趁机打掩护，确定不了这一点，手下的动作不由得加快速度。

确认过身后逐渐走远的说话声，宋星野活动下腰部，舒展刚刚的别扭不舒服，双手提着衣服找到裙子前面的一面。

剧情太过沉浸紧张，在换衣服的前一秒意识到身后的摄像头，仓促找外套搭上，套好衣服后转身去取下，再次出现在镜头中。

宋星野生得白皙，一张脸棱角分明，是被女娲造人时眷顾过的脸型，和假发搭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怪异，只会给人俊美英郎女子的错觉。

躲在窗帘后面，悄悄观察楼下外面的情形，视线环视扫过，一抹光亮一闪而过。

宋星野眯起眼睛，危险警惕又提了一个度。

那个角度的折射，是灯光打上去折射后的光线，那里还有埋伏在。

为了这次的晚宴试探行动，各方势力都动作不小，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宋星野缓缓收回视线，再次听到门口的动静，没有人说话，从出现声响到推门入内，没有一丁点犹豫。

身后的人始终没有说话，脚步声却一直在靠近，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不紧不慢的，与木地板碰撞摩擦。

呼吸随着脚步声逐步变缓，脑海里计划着哪一种动作最能有效先发制人，不会沦为刀板上的鱼肉。

后腰上冰凉的触感蓦然打断宋星野的思绪，是一把枪。

难道那人突然发现他男扮女装，浑水摸鱼的事情了？

宋星野一颗心开始提起，不由得揪起来，他如果现在被发现，那就太没用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能留下，带给别人，最可恨的卧底也就此遁逃。

正在他懊悔忿恨时，安静紧张的空气里传出一声轻笑，很小声但被周围环境衬得极为声响。

“哥哥”

杜圻川发出的声音有刻意压低，小得仿佛是在耳旁说话，勾着宋星野高度紧张的神经上下跳窜。

“我说过你要好好活着，怎么还把嘲笑你的机会留给我了呢？”

明明是卖乖求夸的语气，说出口的字字句句却都带上后腰处冰凉的冷血无情，刺得人心脏生疼。

听出身后人的声音，宋星野浅松一口气，同时心里也生出一股纠结难受。

他们两兄弟之间，到底是站到了对立面上，最怕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宋星野声音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出来。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我知道是你，你后腰上的那颗痣我可是还记着的”，枪口上的力度又往前推了一下，上移之后的位置正好在那颗痣附近。

杜圻川坏心眼地稍微转动下枪口，对着那一处摩擦，微小的动作在镜头下难以被捕捉到，只能看到宋星野不算自然的表情变化。

镜头外，杨清淮和几个副导演盯着镜头，看着剧情逐渐离谱的走向，开始有些怀疑的去找手边的脚本翻看，跟组的几个编剧也很明确表示剧本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内容有这一个细节。

个别副导演甚至找到机位回看，的确像杜圻川话里说的一样，宋星野的后腰上确实有颗痣，不太明显，但镜头恰好能看到模糊的一点。

其实更重要的是，这还不是关键，按照原本的剧情，最开始每个人的PD讲述的任务走向，此时宋星野会因为密函交接失败，被杜圻川所扮演的角色杀害，新仇旧恨都因一枪结束，整个剧情的故事逐渐转向结尾。

但是可能是他们对剧情演绎得太过沉浸，就连他们这些在镜头外的旁观者也被代入到了戏中，跟着他们的节奏走，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偏离很多，不过效果总体是不错的。

杨清淮看着他们的互动，脑子里已经把后期整个剪辑的风格敲定，以及预告吊人胃口的点找准，就等着预告发出的那一天，获得完美反响的效果。

NPC工作人员的耳麦里，杨清淮时刻紧盯着镜头，确保能及时给NPC工作人员更新任务，把更衣室这边的镜头效果达到最好，画面达到最极致。

“小川，你是中国人。”

更衣室镜头内外都陷入沉默......

这句话宋星野只是淡淡的开口说完，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怨忿，没有苦心孤诣试图劝解的哀恳。

平静到没有语调声音变化，情绪波动起伏，好像这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哪怕很多年没有见面，不知道彼此的情况，宋星野始终坚定相信着记忆里的小男孩依旧是记忆里最美好的样子。

“可是我的养父母都是日本人，我从小就在日本长大，我学说的是日语而不是汉语，我的吃穿用度，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那里，不是在这里......”

声嘶力竭的低吼，说到最后一刻开始变得低沉安静，情绪都在一瞬间爆发，又在一瞬间落下，如一滴朝日露珠汇聚在一起，顺着枝叶上的脉络落进水平面，激荡出无数涟漪，向外绽开。

宋星野始终没有回头，后腰处的冰凉触感已经被他暖热，只有枪的另一头主人死死攥紧不愿放弃的动作提醒着它的存在。

“杜圻川，你在说的是汉语，你注定只能是中国人，你生来就有傲骨，你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有自己的坚持。”

宋星野缓缓转过身，双眼目光直视杜圻川，单手伸向后腰，正握上杜圻川握枪的那只手，微一用力抬手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位置，眼神里没有一丝慌张，反而凭添几分笑意。

在这种昏暗无光，本该紧张的气氛中，他慢慢勾起嘴角，就这么看着杜圻川露出很久没有过的笑脸。

他笑了，和儿时为数不多的记忆重合，笑得晃了人眼。

手面上的温热突然撤离，宋星野双手丢开，正对着杜圻川摊开，把他自己整个人都置于他面前。

宋星野的生与死，即在杜圻川的一念之间。

上一次，他没得选，没有反抗的余地，这一次，他用自己的生命博得一次选择交还。

“不要说这些自以为很了解我的话，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这一刻，杜圻川真的很讨厌他脸上的嘴角，是灿烂，但更是刺眼的，“和你实话实说了吧，我今晚在晚宴上的任务就是配合特务，杀掉晚宴上交换密函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

“你不会的”，宋星野依旧在笑，表情和眼神都异常温柔，如果不是那把突兀被抵着的枪支，他们之间应该是一副兄弟久别重逢的温情画面。

更衣室内头顶灯光骤亮，外面走廊上动静开始变得嘈杂，什么声音都逐渐出现。

杜圻川胸口起伏不断，手指扣在扳机上，咬着牙说，“你并不了解我的，你说的不对。”

如果说声音情绪有占比，此时此刻，这句话中，有百分之九十都是怒气在占上风。

扣动扳机的手指又往下压了一些，只差最后一点力度，里面的子弹就会脱膛而出，他们之间的各种仇怨都会结束。

宋星野笑着看杜圻川，神情在一刹那间变化，没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握在杜圻川的手上，送出最后仅差的一点力。

扳机恢复原位，他们也继续留在原位，属于前尘的往事在刚刚的瞬间一笔勾销，化作那一枪之下的亡魂旧忆。

“我说过，你天生傲骨，我既便是死，也不可能是死在这枚子弹下的。”

宋星野顺手把枪支取走，放回到杜圻川腰间侧兜，借着室内亮起的灯光，从化妆台上找到样装饰物件，别在假发上，用手指沾些许唇彩抹匀，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最好不要继续呆在这里，我不杀你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想杀你”，杜圻川看着宋星野的背影，丢出这句话。

宋星野突然侧过身，假发甩开得恰到好处，半掩面得朦胧美感完全拿捏，属于女性的装饰加持，亦真亦假不易区分。

朝着杜圻川方面故意勾嘴角笑一下，“你不会让我死在别人手中的。”

说完，宋星野开门离开，一秒入戏，和走廊里混乱紧张的人一起仓惶离开。

这里是女更衣室，杜圻川也没有继续久待，趁乱处理好事情的隐患，不急不忙回到晚宴正厅。

整个导演组，乃至几个跟组编剧在镜头后面看完整个过程，都有目瞪口呆，看着手上脚本里的剧情流程，怀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节目导演和编剧。

杨清淮更是叫苦连天，但镜头里的总体呈现效果他是很满意的，尤其是刚刚那一段兄弟间拉扯，做出家国亲情选择的处理方式，他们比剧本表现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