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很晚，小乔哥早早收到过宋星野的结束消息，提前派车来接，正等在楼下。
小乔哥在手机里说还有重要的事要说，宋星野凑近杨清淮的位置，小声说了声先走，下次录制再见。
杜圻川在他们两个旁边，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同样凑过去，接上宋星野的话说要一道离开，正好能趁他的车回去，理由是他现在还没车，自己回去要打车。
没有工作室的艺人的痛点，和签下公司后的不同显而易见。
杨清淮应下他们，并叮嘱着杜圻川回去后记得发个消息报平安。
“OK，OK”，杜圻川拉着宋星野转身就要离开，嘴里念叨着对其他人打招呼提前离开的歉意字眼，“各位不好意思，我哥公司有点工作要提前回去，我也要着急蹭车，就跟着一起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一定要吃好喝好，账记清哥头上。”
我哥......
叫得顺其自然，完全没有一点生疏，在录制时是还在沉浸剧情，但现在的话，他们之间似乎没有这么的亲昵距离。
都是兄弟的关系，宋星野和杜圻川在年龄上又相仿，差不几岁，没人在意这个细节，只当他是在剧情里叫顺嘴而已。
只有宋星野被这一声我哥绊住了神经，跟随着杜圻川的节奏忽然拉近关系。
楼下开车来接的不是小乔哥，是公司里刚招来的助理，专门负责他们几个的一些事情安排和处理等事情。
这件事小乔哥事先已经在他们的工作群里说过，宋星野看到陌生面孔时并不意外，但是没有在群内的杜圻川并不知情，走过去瞬间有短暂的愣神，看到宋星野照常打招呼的样子，才开始逐渐放下心来。
助理姓钱，他自己介绍时说的是小钱，不过年龄原因，宋星野没这么称呼他。
“钱哥，他是杜圻川，小乔哥和小乐姐都认得的，顺道和咱们一起回去”，宋星野解了助理的疑惑，打开车门让杜圻川先上车。
钱助理恍然明白，从车里拿出两瓶水，递到两人手上，招呼他们上车。
和杜圻川旺盛的精力不一样，宋星野习惯在晚上的时间填词创作，这个习惯在很早之前还没入行时，就经常在笔记本上写写记记，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没什么技巧可言，多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宋星野看着平板上的写写画画，又在旁边加上几个关键词，都是和节目的一些内容有关的。
入股、无名画作、家国德怨、青史旧历......
杜圻川刷手机无聊，凑过身子靠近宋星野肩头，平板上的内容一览无余，暴露在他的视野正中央。
“哥，你该不会在给节目写歌吧？”
他叫得依旧是那般顺口，分走宋星野本就不太集中的注意力。
宋星野写字的动作开始不自在，屈指弯曲跟着僵硬，悄不作声在几个关键词上打叉画勾。
“兄长，家庭，家族...”越念下去，杜圻川的双眉越收拢起来，不太正经的话都被他噤声喉间，经过沉思后转了话锋，“哥哥，你好像很排斥家庭这个词的概念？”
结合和节目组一起吃饭的聊天，杜圻川只能得出这种说不好的结论。
没有经历过事情的人，在宋星野这个年纪是不可能露出饭桌上那种心疼的眼神。
宋星野停笔看向杜圻川，依旧没有吭声，睫毛遮盖下的阴影面中，平静无波的眼底划过几道波纹浮动。
“其实这个词也是个美好的词，如果是写歌的话，这也是个很不错的主题备选的”，杜圻川为这个词稍稍正名。
“嗯，确实美好”，隔了很久，宋星野合上平板，视线转向窗外，语气淡淡的，“我没有经历过那种美好，是写不出‘美好’背后的感情的。”
似嘲讽，似怜悯，似冷漠，各种情绪都夹杂在其中，唯独没有憧憬，羡慕在里面。
二十出头的年龄，对本该充满温暖的词语赋予薄情，将它摒弃在可有可无的角落，任由记忆凌谑忘却。
深夜的街头，寂寥无声，在这个节点意外地激起某些倾吐欲，而身边的人正好是被自己画在安全圈内的小男生。
宋星野抱着平板，食指时不时叩击保护壳，发出不算节奏的节拍，伴随着他慢条斯理的说话声。
“我从小对家庭的概念都是模糊的，在我的记忆里，家庭就等同于我，外婆，和一只牧羊犬，一只花斑猫，还有家门口的几亩地。”
说起这些时，宋星野嘴角有一瞬的上扬，是在提到外婆和小动物的时候。
杜圻川大概能猜到些什么，开始后悔，他没事提这些扫兴的事做什么。
“我没有见过爸爸妈妈，隔壁的张爷爷说他见过我妈妈回来，被外婆用扫帚轰走了，但是家对面的孙奶奶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是外婆从医院抱养回来的”，宋星野接过杜圻川打开的水瓶，对口喝下一口，继续说，“很小的时候，我还会问外婆，我到底是医院抱回来的，还是爸爸妈妈生出来的，外婆最开始坚持说是医院护士姐姐把我交到外婆手上的，等我再大些，最后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外婆说，每个小孩都是爸爸妈妈生下来的，也都是外婆手里的小心肝。”
“你外婆她一定很爱你。”
听宋星野讲他过去的事情，杜圻川几乎能想象到，脾气里带着些小倔强的老人，拗口坚持不愿告诉小宋星野现实的样子。
那么坚强的老人，和还停留在懵懂不懂事的小孩子，最后妥协在小宋星野的求知询问下。
宋星野嘴角的弧度缓缓扩大，转过来的眸子里藏着幸福的影子，“她是个很严厉的小老太婆。”
小老太婆，宋星野也在用他自己的温柔回顾和外婆相处的点滴。
杜圻川被他的情绪感染，眼神沾上柔情，跟随着车内的声音，画面一帧帧浮现在眼前，没有经历过，却仿佛身临其境。
“我很小的时候，缠着外婆和邻居姐姐一起去学习画画，那个时候玩心大，画画老师布置的任务总是完不成，外婆就盯着我一直到晚上也坚持到我做完，后来再大一点，开始明白自己不是画画这块料，跟着学校里的同桌迷上了吉他，很喜欢吉他弹出来的节奏感觉，外婆给我报了兴趣班，学了没几个周，我又开始闹着学不会，不想学...”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放学我把这些告诉外婆，外婆很生气的摔了自己的琵琶”，说到这里时，宋星野脸上表情开始有了变化，悲痛，自责，懊悔糅合交杂在一起。
“我当时真的被吓坏了，从地上捡起外婆的琵琶，盯着琵琶上的那条裂缝，手指乱抖，不敢去碰，仿佛我只要一碰上去，它就会彻底因为我坏掉，再也不能被外婆弹出韵律。”
杜圻川看得出来，这件事对宋星野影响很深，一双手紧抠在平板保护壳上，一向冷静的声音隐隐约约能听出几分哽咽。
短暂的停顿过后，宋星野把这件事继续说完。
“外婆很喜欢弹琵琶，但是那天之后，我很久再听过琵琶在院子里响起，她在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教训我。”
“后来呢，外婆那么喜欢你，心里肯定也很难受。”
“当时大概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发现我不是喜欢带有旋律的节奏，我只是喜欢外婆弹奏的琵琶小曲，是她的琵琶声耳濡目染，才会让我喜欢上音乐，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坚持，别扭着搂着被摔坏的琵琶找外婆认错”，宋星野又一次停了下来，悲伤的神情上添了一些嘲讽。
听他说话节奏转折都会有停顿，如同他的情绪在短暂停歇里得到调整。
宋星野叹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说话的语调控制着没有太大的波动起伏，“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张爷爷口中的妈妈，孙奶奶口中的陌生人，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我记得很清，那双皮鞋很亮，亮到与周围格格不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婆那个样子，扫帚被她扛在肩上，平时被挽起的灰发凌乱散在耳侧，孙奶奶口中念叨着劝说的话语，双手搂在外婆腰间。”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去的，偷偷藏在小角落里，看着外婆亲手把人轰走，转身时我看到外婆偷偷抹了眼泪，明明是最该难受的小老太婆，却在反过来安抚孙奶奶气愤的情绪”，正说着，宋星野突然笑了出声，“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提过爸爸妈妈的事，开始跟着外婆学习琵琶，改掉三分钟热度的坏毛病，像外婆一样坚持一件事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故事的过程不算美好，结局也谈不上完美。
然而宋星野没有任何抱怨，最后说完时嘴角是上扬的，他的外婆是拯救他一生的光亮。
车内陷入很久的沉默，杜圻川找不到合适的话打破这份酸涩的甜蜜，耷拉着眼睛向下，盯着宋星野手中早已熄灭的平板屏幕，看得出神。
“家庭这个词语是亲情和温暖代名词，可是他在我心里，只是冰冷、无情、破裂、黑暗的代表，我做不到与别人的共情，也不希望自己能突破什么去真的做到。”
沉默被宋星野自己打破，他靠在车座上，微微抬头，下巴上扬，眼神没有聚焦望着车顶，说话的语气是平静的，话里的内容是冷漠的，脸上的神情也随之裹上寒霜。
他像一个浑身裹满刺的小松鼠，在努力寻找生存之法时，倔强地筑起一道防墙，把好意和坏意都挡在外围，默默消化舔舐裂痕。
杜圻川屈指握紧，秀眉没有再舒展开，“我也没有体会过家庭的温暖，但是我不会否认那份未知的美好，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好坏掺半，而我们恰好选中了不好的一半，已经尝试过不好的选项，剩下的机会总是要留给好的另一半，我至始至终都相信，守恒定律。”
“所以，哥哥，不好的已经经历过了，接下来等待你的，一定都是美好，你不要排斥，不要反感，可以试着去慢慢感受，接受。”
杜圻川的眼睛里有阳光散漫。
宋星野在和杜圻川对视瞬间，被他的眼神打动，内心的抗拒有片刻的消散，鬼使神差的想要去迎合他的观点。
“我是极端的悲观主义生活者，与其去期待莫须有的未知，不如警醒亲历过的不幸，时刻敲打可能堕落的自己”，宋星野说着对自己的定位评价，“你呢，乐观阳光主义？”
不知道是不是杜圻川的错觉，他在最后好像听出了一点调侃意味在里面。
杜圻川抿了下嘴唇，压下脑海里不太合适的错觉，注意到车前方即将到公寓楼下，坏心眼的卖起关子，“不对哦，我是忠实的浪漫主义追随者，想听我的故事，敬请期待下次相约。”
胃口吊足了，在宋星野无奈摇头的注视里，杜圻川又顺势提了一嘴其他的。
“星野哥，我还没有你联系方式，加个微信好友呗。”
问的话是征求意见，横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已经早早调出好友二维码的页面，根本没有给出其他选项来。
杜圻川几乎是在好友申请发来的瞬间就通过，然后看着备注设置栏，不自主地偷瞄宋星野的手机屏幕。
[小杜]，果不其然，宋星野给他的备注，就是他自己输入在好友验证那一栏的信息，没有一点新意。
腹诽时刻进行着，手指在屏幕上来回移动的动作也没有分毫停顿。
[romance]
最适合宋星野的词语，杜圻川改过之后的备注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