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褛,这个文件你要是不签就他妈给我滚蛋,我就不信我梁寄鸿没你不行!”
“嘭”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摔上,留下来观望形势的总裁秘书周池小心安慰:“陈总,梁总最近压力大,您别和他计较。”
“嗯。我知道。”陈褛垂下眼眸。
他和梁寄鸿自幼相识,这人什么脾性,他怎么会不清楚。
“那……”
周池目光挪到办公桌上的文件,那是一份股权转让合同。
作为近几年来势头最劲的人工智能公司,潮信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除了一经推出便迅速抢占市场份额的聊天软件“雪孩子”,就是它始于两名大学生创业,仅用六年便做成独角兽企业的传奇故事,为了公司上市,董事长兼CEO梁寄鸿在D轮融资引入了熔岩资本,但是作为拥有公司37%股权的创始人之一,陈褛和投资人聂明焰对公司以后的发展方向有很大分歧,拒绝让出股权。
为了公司着想,他期待这位好脾气的首席技术官能再妥协一次,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
在他的目光里,陈褛用灰色空调衫外露出的一截冷白修长的手拿起文件,看都没看就扔进碎纸机。
周池愣在了那里。
“周秘书。”
陈褛如霜似雾的声音响起:“你可以去交差了。”
……
周池走出公司的时候梁寄鸿的车就停在门口,坐进去后,他顶着梁寄鸿的目光艰难地摇了摇头。
梁寄鸿的脸色瞬间阴沉,陈褛不满意熔岩的投资人一心要推高股价而不是钻研技术,甚至要砍掉陈褛筹备了两年的一个深度情感互动型人工智能项目,但这也是他同意的,公司要发展,这是必经之路,陈褛对他一直言听计从,在这件事上却意外的固执。
他最讨厌的就是陈褛的固执。
周池还想劝两句,梁寄鸿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熔岩资本的总裁聂明焰。
“聂总。”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梁寄鸿眼底隐显不耐,“这件事我们之前讨论过,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方没有放弃,四十秒后,梁寄鸿的食指点在平板界面,那是一则潮信两位创始人共同出席行业峰会的财经新闻,距今已经五个月,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侧陈褛的脸上,眉头越皱越深。
“好。”梁寄鸿松了口,“那让她周一过来上班。”
周池望向窗外,天边的乌云浓墨般笼罩,海市的八月闷热,哪怕坐在空调畅通的车内,他还是觉得那层层乌云好像压在了自己心口。
潮信两位创始人的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公司即将上市,他却觉得山雨欲来。
被梁寄鸿摔了一通门,陈褛也没有影响工作,依然加班到了十点钟。
开车回到碧山苑的别墅,陈褛刷指纹进门,灯火随之大亮,挑空玄关及客厅以灰黑色调为主,每一个线条都透着现代风格的冷硬。
柜子里放着两个人的拖鞋,其中一双已经蒙灰,把西装外套挂进衣柜,陈褛瘫倒在了沙发上。
这个房子是和梁寄鸿一起买的。
没有人知道,潮信的总裁和首席技术官私下是睡一张床的关系。
刚开始创业时尚有学生宿舍容身,毕业后就住在车库改造成的公司,陈褛在办公桌旁的那张行军床上睡了一年多,后来又租一室一厅的老小区,公司实现盈利的第二年,两人一起买了这套房子,如今梁寄鸿还有许多其它的房产,不会经常回来,反倒是陈褛,对买房置业没什么兴趣,所以一直住在这里。
因为融资的事情闹翻,梁寄鸿已经三个月没有踏足过这里了。
点开微信,和梁寄鸿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上个月那人生日时他询问对方要不要回来吃饭。
消息至今没有得到回应。
陈褛给自己点了根烟。
淡蓝烟雾弥散,往事随之显影。
他和梁寄鸿相识与小学六年级的最后一天。
当时他正在挨李燕秋的打。
陈褛五岁的时候父亲因为肝癌去世,两年后母亲李燕秋带着他搬进一个大她十三岁的物理老师的家里,钱老师中年丧妻,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因而不愿意和她领证,李燕秋住进钱家,辛辛苦苦照顾这对父子却始终没有名分,最后把怨气都撒到陈褛身上。
她觉得是因为带着陈褛这个拖油瓶钱老师才不愿意和她领证,对陈褛动辄打骂,陈褛从小到大不被允许犯一点错误,如果有一次考试不是年级第一就会受罚不准吃饭,然后挨打。
那天也是这样。
小学的最后一天结束,陈褛以全区第一的成绩考入文城第一中学,钱老师上高中的儿子钱益因为期末考了班级倒数被父亲说里两句,看陈褛更加不顺眼,饭桌上嘲讽陈褛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陈褛没忍住还了一句嘴,就被李燕秋甩了一个耳光。
“闭嘴!你到底有没有教养!怎么和哥哥说话的!”
“谁是他哥哥!我才没有这样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弟弟。”钱益把筷子摔到桌子上,不屑地撇着嘴,“你不过就是我爸找回来伺候我们的保姆而已,还真拿自己当我妈了?”
钱老师只是埋头吃饭,李燕秋羞得满脸通红,扯着陈褛的胳膊把他带到阳台,用衣架抽他的胳膊和后背。
“没良心的白眼狼,只会给我找事!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和你那个死人老爹一样就是个讨债鬼!打死你!打死你!”李燕秋一边打一边骂,到最后自己哭了起来。
陈褛的皮肤像妈妈,是很白的,长得又瘦,十一岁的孩子胳膊像是竹竿,金属衣架抽上去立刻就是一道道血痕。
怕惹钱老师心烦,李燕秋打他的时候是不允许他哭的,所以陈褛总是拼命咬着嘴唇,防止自己出声,惹来更多的打。
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更疼,他把目光放到了阳台外,看到街口停下一辆漆黑的轿车,一个穿着白衬衫黑短裤,和自己同龄的小男孩从后座下来,手里捧着送给阿姨一家的礼物盒。
听见这边的辱骂声,男孩转过头来,看到了阳台上的陈褛。
陈褛垂下头,李燕秋的谩骂还在耳边,他把嘴唇咬得更加用力。
十来分钟后李燕秋终于打累了,把衣架扔到一边,让他在阳台上罚站。
傍晚的胡同飘满了饭菜的香气,晚餐时刻的欢声笑语不时从窗口溢出,陈褛饿得眼前一阵阵发晕,但是他知道自己今天大概都别想吃饭了。
“喂!”
清脆的声音响起,陈褛抬起头,看到刚刚从车上下来的小男孩站在他家的阳台外,细瘦的胳膊穿过铁栏杆的缝隙把一个饭团递给他。
“这个给你。”
“拿着啊,你不饿吗?”
见陈褛不动,那小男孩又踮了踮脚,陈褛麻木地接过饭团,梁寄鸿的目光落在他满是青紫和伤痕的胳膊上,陈褛这才感觉到疼似的,把胳膊缩在了身后。
街口有人在叫,他回头答应一声,扔下一句“我走了。”就快步跑了过去。
刚才的声音有些模糊,陈褛懊恼地想,我没听清他的名字。
阳台上又只剩他一个人,陈褛剥开温热的饭团,肉松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屋里,钱老师已经吃完饭在看报纸,钱益出去踢球,李燕秋收拾好了碗筷在洗衣服,没人注意到他,陈褛狼吞虎咽地把饭团塞到嘴里,因为没有水差点噎到,咳嗽了两声,才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那天陈褛一直在阳台上罚站到了九点钟才回房睡觉,他把包裹饭团的纸擦干净,夹进了父亲留给他的那本破旧的新华字典里。
暑假后来的日子,陈褛没事就会在阳台上张望,街口的人家偶尔会有人拜 访,那个小男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这样熬到开学,那是他最开心的日子,从上小学开始,陈褛就负责每天早起做一家人的早餐,这天像往常一样,他六点起床把淘好的米倒进砂锅煮粥,又用蒸笼蒸好李燕秋提前包好的包子,自己则配着白粥吃了一个鸡蛋之后就背上书包出门坐公交去上学。
文城第一中学同时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因为师资强大升学率高,被塞进不少富家子弟,陈褛则是完全凭成绩考进来的,被分配到了重点班一班。
在教室门口他停住脚步,拉扯了一下因为赶公交而歪歪扭扭的校服。
陈褛不光长得白,眉眼也十分俊秀,一中的校服是水蓝色和白色,挂在他瘦削的身体上,肩膀上的骨骼隐隐突出。
新同学互相熟悉的热闹声中,陈褛踏进教室,看到了因为身高而坐在最后一排的梁寄鸿。
陈褛低下头,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梁寄鸿刚要叫他,一班班主任季蓉夹着花名册走了进来。
之后的自我介绍环节,陈褛听清了他的名字,梁寄鸿。
第一次摸底考试之后,其他科目都接近满分,唯有英文偏科的陈褛被班主任安排和英文满分的梁寄鸿做了同桌。
梁寄鸿没有再提过暑假的事,只是他的胳膊上再次出现红痕的第二天,陈褛看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管药膏。
偏过头去,早读的朗朗书声中,梁寄鸿困得一下下点着头,最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天最后一节语文课结束后,梁寄鸿站起身,单肩挂着书包,另一只手按在他收拾课本的手上:“跟我回家。”
“什么?”陈褛不解。
“老师不是让我帮你补习英文吗?”梁寄鸿解释,眼神落在他胳膊上,“你还想回家……啊?”
李燕秋应该是恨不得少他那一副碗筷的,陈褛抿着嘴唇想,只是不交代一声就晚归,也许会受罚。
“别啰嗦,等会儿用我的手机和你家人说一声,你妈的电话你记得吧?”
“那好吧。”
他答应了,梁寄鸿也放开手,让他收拾书包。
其实陈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太想要逃离那个家,还是太想靠近梁寄鸿。
文城中学矗立在闹市区,一出校门就是种满梧桐树的凤鸣路,梁寄鸿走在他前面,因为从小营养均衡,才初一就接近一米八,肩膀也比他宽许多,陈褛看到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照在人行道上,少年人洁白的衣襟随风扬起,梁寄鸿察觉到他落后,回头催促道:“快点。”
陈褛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而行。
十六年光阴如水,在一根烟里燃到尽头。
把烟头按灭在玻璃缸,橙红的光点在陈褛眼中熄灭,从往事抽离的片刻连自己都觉得讶异。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个放学路上的少年。
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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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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