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薄雾未消,盛夏的闷热尚未开始蔓延,青翠枝头残留着透彻晨露,衡山大学的鸟儿已被喧闹折腾而出,不满地四处鸣唱。
“老师,”温和的女声响起。
被围绕在人群之中老者闻声回头,还未见到来人便已堆满慈爱笑意,连声道:“黎芦来了。”
不远处的黎芦三步并作两步,连忙上前将老者扶住,躬身道:“您怎么不听劝呢?都让您在里头等着,这大早上寒气又重……”
觉得爱徒是嫌自己身子骨弱,老者顿时吹胡子瞪眼,佯装怒道:“怎么?我年龄大了,在外头站一下都要挨骂了是吧?”
他的发丝已尽数苍白,身穿笔挺中山装,银边眼镜因常年佩戴,圆框已出现些许锈迹,歪斜着架在鼻梁上,浑浊眼眸挡不住睿智平和气度,即使刻意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也难以让人生出胆怯之意。
黎芦顿时哭笑不得,只得柔和语气哄道:“你怎么就凶起来?我这不是担心您吗?”
继而语气一转,故作严厉的眼神转向旁边搀扶的学妹,斥道:“不是和你说了先带老师进去里边坐着吗?”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旁边的学妹瘪了瘪嘴,心里清楚这两人在闹着玩,也没多少害怕,跟着演戏装委屈道:“这哪能怪我啊!顾老师心心念念的都是学姐你,恨不得跑去学校门口守着学姐过来……”
顾絮影抬起紫檀拐杖,往地上重重一跺,恼怒道:“什么叫心心念念都是黎芦?我没事念她做什么?她有什么好念的!”
“是是是,您可没有常常在课上提到黎芦学姐,没有夸她是您最优秀的学生,没有说她的项目搞得好,被什么学校破格录取来着?”学妹杵着下巴沉思。
顾絮影接连被拆台,气得连连敲拐杖,笑骂道:“一群孽徒。”
众人皆笑,之前稍显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
顾絮影见状,嘴角也浮现些许笑意,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
距离上次黎芦回校已过去一月,之前的伤势已经恢复完全,不再需要拐杖、轮椅等物。
顾絮影仔细打量一番,瞧着她站得稳当,不由松了口气,旋即关切叮嘱道:“平日里还是要注意些,始终是伤到了骨头,别仗着年轻,觉得不疼了就不在意……”
“我知道的,”她边搀扶着老师往礼堂里走,边笑着回答。
知道老师关心她,也乐得被唠叨。
“你知道什么?知道还穿高跟鞋?”顾老先生颇不给面子。
黎芦忙不迭地解释道:“这些天都没穿过,今儿第一次。”
“回个学校而已,那么隆重做什么?”在衡水大学授课几十年的老教授如此说道。
礼堂之中已有不少人就坐,见师徒两人走进来,急急忙忙站起来打招呼,态度尊敬而热切,都希望得顾老先生一个好印象。
顾絮影也不摆架子,逢人就笑,拉着旁边黎芦介绍,和小孩子得到喜欢的玩具一般,到处炫耀他的爱徒。
之前的学妹跟在身后只笑不说话,只希望能站在后头混个印象,心里和明镜似的,清楚知道虽然都是顾老的学生,却也有地位高低之分,她只能是这位行业泰斗的其中一届学生,而黎芦学姐那是实实在在得了顾絮影另眼相看,磕头奉茶收的关门小弟子。
黎芦的位置本来被安排在后一些的位置,顾老先生嫌太远,又拽着她往第一排、自己旁边坐着,周围的人也乐得卖这个面子,往左右挪一挪就成,于是只得混在一群老教授中、坐在最前头。
稍等片刻,剩下的学生也按照专业各自落座后,无趣烦闷的领导演讲便开始折磨人了。
黎芦只得强打着精神,假装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结果等到校长唠叨完下台,再扭头一看,带着自己坐到第一排的罪魁祸首,顾老先生已经合上双眼,睡眠质量比她一个年轻人还要好。
黎芦扯了扯嘴角,只当没看见。
——哇哦!
小声的惊呼声吸引了余果的注意,珠宝设计专业的学生少,被安排在礼堂不起眼的角落里,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沾沾自喜,毕竟这是最适合低头玩手机的位置。
“怎么了?”余果关掉手机,扭头问道。
旁边的舍友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听见余果说话也没有转移视线,压低了声音回应:“上面的那个姐姐好好看!”
能有多好看……
余果抬起头,嘴角的笑容一滞。
是姐姐……
自从上次在学校里擦肩而过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余果刻意避着她,没有再回公寓也不愿意回她信息,关系比之前黎芦在国外还僵硬,甚至可以说是彻底断了联系。
如今毫无准备的看见黎芦,竟觉得有些陌生,分明只保持了一个月都不闻不问,却比之前黎芦出国念书一年的分离更具割裂感。
或者说是这些变化本来就已经出现,只是之前的见面,余果因为车祸而慌张、愧疚的情绪,让她不曾注意到这些细节,再加之黎芦的刻意模糊和一如既往地待她温柔,使她彻底忽略了这种变化。
余果抿紧嘴角,下意识靠紧椅背,试图寻找到某些安全感。
台上的人特地化了淡妆,在聚光灯下,本就精致的眉眼越发夺目,上挑的黑色眼线平添几分妩媚,栗色长发被盘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一袭半袖米白色旗袍将姣好的身材勾勒,不堪一握的腰肢处绣有绿莲,顺着藤蔓往下,可以看见隐隐露出的细瘦小腿。
余果可以感受到周围投去的炙热视线,饶是从小看到大的自己都觉得惊艳,更何况是其他人。
她强行挪开视线,看向黎芦摇曳的翡翠耳垂子,透明飘绿的圆珠被银线穿过,和虚挂在手腕处的手镯同样的料子,不算顶好,却胜在干净透彻、不显老气。
“天啊!!! 小林子,现在、立刻、马上! 我就要知道上面这个女人全部资料,我宣布她就是我的新老婆了,”稍显夸张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另一人有些咬牙切齿的回应:“得了吧您,这明明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我这就打电话给我妈,让她找找和岳父岳母定下来的婚契。”
旁边的一人连忙出声:“你们这些人能不能要点脸,老叫我的女朋友作老婆干嘛?”
余果听着后头男生的谈话,正准备开口时。
旁边的舍友猛然回头,开口说道:“还老婆呢?刚刚主持人的介绍没听见吗?世昌集团的副董事,您几个配得上吗?”
没等他们回应,语气一转又谄媚道:“富婆姐姐,贴贴!”
后头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专业人少,关系也就紧密些,平日里都在一块嘻嘻哈哈闹着玩。
余果没心思掺和进去,藏在黑暗里的眼眸闪过一丝恍然,为自己感到陌生的感觉找到了理由,把原因归结为对方进入公司锻炼以后,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
抬眼再看去,黎芦恰好低头翻稿,几缕发丝调皮地往下掉,对方却毫无察觉一般。
不得不说黎芦将成熟与温柔融合得恰到好处,多一分温和显得柔弱可欺,少一分又过分严厉,将距离拉远,她夹杂在两者之间,哪怕台下是最顽劣的学生,也会乖巧地抬起头听讲。
余果怔怔地瞧着,连手机传来的震动都忽略忘记。
直到黎芦似有所感,抬眼朝着她的方向望来,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分明这个方向有千、万人同席而坐,可余果偏生感受到她只看向自己。
一如她匆匆踩着门禁赶回去的那一夜,不曾因为一个月的不联系而恼怒,只有看见她的欣喜,无论她做了什么都能在黎芦这里,得到无底线的包容。
黎芦嘴唇翕动,又注意到眼下的情形,记得和余果约法三章,收敛唇边笑意,抑制地垂下眼帘,又克制不住想念,几次装作不在意地抬眼瞥过,悬挂着的翡翠珠子跟着不安分地摆动,将她的所有伪装泄露。
“怎么感觉我的富婆姐姐老往我这边看啊,”旁边的舍友沾沾自喜。
后头的男生得了机会,赶紧找回刚才的场子:“你少自恋了,叫您吃包子不吃,现在饿出头晕眼花,产生幻觉吧!”
“对对对,我的未婚妻明明就是在看我,瞧,又看过来了!”
“明明就是看我,我和我女朋友离结婚就差认识一步了!”
几个人压着声音闹了一会,直到辅导员投来友善的目光才讪讪停下。
回到座椅上、重新坐好的苏成玉,恰好转头看向余果,瞧着她一直木木地坐着,不由担忧问道:“果果,你没事吧?”
余果没有开口回应,只是沉沉摇了摇头,面色藏在黑暗里,瞧不起神色。
苏成玉将信将疑地回头,再一次感慨:“富婆姐姐好美……”
余果稍稍放松,身子前倾,脊背从椅背上挪开,生怕让别人知道,她此刻心跳如雷。
黎芦:让我看看偷跑的小兔子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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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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