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艾意闭着眼,只觉身躯像脱了地心引力,轻飘飘悬在半空,又似被温软的深海水裹着,一点点拉着他往下沉沦。
“这里是天堂吗?不,我这种人应该下地狱才是…”
在思维的朦胧与恍惚之中,他依稀听见了一阵遥远而又无比亲切的呼唤,声音温柔而充满慈爱:“小艾~小艾~”
他喉咙微微颤动,下意识的想要睁开眼睛,可是身体却放松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就这么闭着眼,轻声地呢喃着:“妈妈…”
“好孩子,乖。”
随着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艾意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温暖力量轻轻托起,随后,这股暖流化作缕柔和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缓缓汇聚,最终紧紧地将他包裹住。
好舒服的感觉,这种舒适感甚至漫过艾意早已麻木的感知……这让他的心底泛起一阵久违的柔软,一种早就不该属于他能感受到的情感……
这……就是拥抱的感觉?
就在意识混乱之间,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的缩了缩脖子仿佛更加依恋的沉溺在这片暖流中。
“乖孩子,这些年熬得苦吧?一个人扛着,累坏了吧?闭上眼睛,睡吧……睡吧,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那声音落在耳边,艾意忽然觉出前所未有的松快与安宁,像重新沉回了温暖的母体里,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好累……”他在心里无声地应着,思绪渐渐飘得远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拼着劲跑,连一分钟都不敢停。真的累了,妈妈……让我歇会儿,就一会儿……”
…………
“报告!实验体1号成功了!Ai0814正在释放大量电磁爆!三年了!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凭什么他们的成功是建立在牺牲我们的前提下!他们如果不死以后只会变本加厉的折磨我们……”
“时间不多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试错,走更多的弯路,我必须去参加实验……”
“妈,我成功了……”
………….
“好了啊!这次可不许反悔!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别天天捣鼓你手里那些瓶瓶罐罐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劳逸结合!对劳逸结合…老子当然也会成语!别那么看不起我好吧!”
“求你了,别死行不行?算我求你……艾意,你别死啊!”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我…”
….
记忆的碎片带着岁月的尘埃,在他脑海中疾驰而过,交织成一幅幅潮湿的画面,耳边不断回响起黎珂嘶哑而略带哭腔的声音,思绪瞬间被拉回出事的那一晚。
此刻,他悬浮在虚无之中,以旁观者的姿态凝视着一切。
只见黎珂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含糊不清的呜咽夹杂着泪水在下颌凝结成水珠。
艾意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轻触那滴泪,送入唇间。
好咸……钠离子浓度高的异常,这是身体在极端悲痛下的生理反应,肾上腺素激增才会导致的结果。
黎珂在哭。
可他为什么要哭?是因为自己快死了?这么说,他此刻的行为,该归因为他口中那所谓的“喜欢我”?
可人类的爱情,不过是荷尔蒙与多巴胺作用下的化学反应,是能被解释、被量化的生理现象罢了。
但如果感情可以被量化,为什么黎珂的悲伤,竟比基因镌刻的母爱更深刻?
他的母亲从未为他哭过。
可黎珂的眼泪,却为他流了这么多。
艾意想到这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冰冷的实验室,面无表情的研究员,朝自己喷射的高压水枪和为了惩罚不断增加的电击……
“不对!一开始就不对!”
艾意猛地睁开眼,没有挣扎,也没急着起身,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漆黑的虚空。
直到飘散的意识一点点回笼,眼底才重新凝起惯有的冷静。
他又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撑着起身。脚下像有股虚浮的力量托着,落地时轻得没什么实感。抬头环顾,才发现自己陷在一片幽暗深邃的空间里,四周几乎被浓黑裹得密不透风。
这超现实的场景不由的让艾意微微皱起眉头。
“孩子,快来妈妈这里。”鬼魅一般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来,就在不远处,一个黑雾幻化成的人影,面带微笑的朝着艾意轻轻的招招手。
舒服的暖意还在如潮水般涌来,艾意一步步走向眼前的女人,每走一步眼前的画面就更加清晰:她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绸缎旗袍,头发用簪子挽起来,淡雅又内敛。面容看起来非常年轻,让人一眼猜不透真实的年龄,五官清洌而精致,宛如一幅淡墨勾勒的山水画,透着一股不染尘埃的高雅。
艾意盯着眼前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没说话,只静着,连眼神都没什么波动,像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
女人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住了他,她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声音柔和而充满温情地说:“儿子,妈妈真的很想你。妈妈不忍心再看到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痛苦,留下来陪着妈妈,好吗?”
“……”
她的手臂温柔地环住艾意,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兽:“我的孩子...以后再也不会有冰冷的实验台,不会再有那些可怕的针剂...”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指尖轻颤着拂过艾意后颈,“妈妈知道...这些年你每时每刻都在想我...”
“……”
这个怀抱温暖得不可思议,带着非常标准的慈母气息:“你看,妈妈现在来陪你了...”一滴温热的泪落在艾意肩头,“我们回家好不好?就像你小时候那样,妈妈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说着手指抚上艾意的头发,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发丝,仿佛要抚平这些年所有的伤痛:“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妈妈发誓永远...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你...”
然而,艾意却并没有回应这个充满温情的拥抱,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女人将他更加用力地环绕住。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突然,一阵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响起:“真够没水准的,你到底算哪门子妈妈?”。
女人的神色骤然一变,眼眸中闪过一抹阴冷的光影。
紧接着,她迅速调整了表情,重新换上了那副慈爱而温柔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阴森只是错觉。她的声音愈发柔和:“小艾,你在胡说什么呢?妈妈如此的爱你,你何必说出这样的话伤妈妈的心呢?”
艾意突然用力回抱住女人,同时双手迅速钳住她的后背,一字一句的说:“爱我?你若说巴不得我死,或许我还真的会信。”
话音刚落,艾意反手拔出她头上的簪子,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犹豫地狠狠捅进女人的胸口。
艾意十分厌恶的盯着女人的脸,不带一丝感情的说着:“不仅你是个蠢货,正在窥视我记忆的东西一样是个蠢货。”
此时女人的表情瞬间扭曲,眼中的慈爱被痛苦和惊愕取代
女人的表情瞬间扭曲,眼中的慈爱顷刻被痛苦与惊愕冲得一干二净。
“我的妈妈,从来不会给我什么温暖的拥抱,更不会为我掉半滴眼泪。”艾意说完,直接拔出簪子随手往地上一扔。
簪子落地的瞬间,浓黑的雾气从女人胸口的伤口里喷薄而出。
“一开始,你就演错戏了。”
女人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艾意,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而艾意却面无表情,任由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突然,女人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诡异又带着一丝癫狂的微笑:“你现在的意识告诉我,其实你并不恨她,尽管,你伪装的很好。”说完女人再也无法稳住身体,向后踉跄了几步,化为一阵黑雾。
刹那间,周围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艾意眼前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他下意识抬手遮挡,等适应光线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实验室的观察窗前。
透过厚厚的玻璃,两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瘦小的男孩。
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宽大的病号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伶仃的腕骨和布满针眼的手臂。他像只受惊的小兽般拼命扭动,嗓子已经哭喊得嘶哑:“放开我...我不要做实验...我要妈妈...”
研究员置若罔闻,一把将他按在金属椅上。
随着咔嗒两声脆响,自动束缚带瞬间扣住了男孩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他还在疯狂挣扎着,很快细嫩的手腕就被磨出血痕,在金属椅上留下斑驳的血迹。
“救救我!”男孩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正对上玻璃外艾意那双淡漠的眼睛。
“电击实验现在开始——请实验人员记录好实验数据,即将开始一级75伏电击。”冰冷的机械播报声突然响起。
下一秒,男孩瘦小的身体猛地绷直,他的手指死死抠住扶手,一声不吭的死死盯着玻璃外的艾意。
“电击实验现在开始——请实验人员记录好实验数据,即将开始二级140伏电击。”
“啊——!!!”
刺耳的电流声中,男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安静的实验室响起。
他瘦小的身躯在束缚带下疯狂抽搐,青白的皮肤下血管狰狞暴起,泪水混着冷汗糊了满脸,他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瞳孔里映出艾意的身影。
“求...求求你...”男孩的嘴唇颤抖着,声音细若蚊呐,“救我...出去...”
“电击实验现在开始——请实验人员记录好实验数据,即将开始三级200伏电击。”
更强烈的电流贯穿全身,他似乎已经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猛地绷直,而后剧烈痉挛,嘴角也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沫,瞳孔逐渐扩散。
突然,男孩艰难地抬起头,眼神中的乞求化作了刻骨的怨恨。
他死死盯着玻璃外的艾意,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你就不能...救救曾经的自己吗?”鲜血从牙龈渗出,将他的牙齿染成诡异的粉红色,“那些人把你绑在电椅上的时候...你也像条狗一样求饶了吧?”
男孩的笑声突然扭曲成尖利的哭嚎:“你明明最清楚200伏的电击是什么感觉!按下你左边的停止按钮,救我出去啊!”
艾意始终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眼神冷漠的看着男孩的挣扎。
“电击实验现在开始——请实验人员记录好实验数据,即将开始四级350伏电击。”
刺耳的电流声炸响,男孩的身体瞬间绷成一张反弓。
他的眼球暴突,脖颈青筋狰狞,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你、你可真是可悲得让人想笑......”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染红了整片前襟。
男孩抽搐着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艾意,他嘴角扭曲成一个讥诮的弧度:“被亲妈卖掉的时候...你还会哭...被绑在实验台上时...你还会惨叫...那时候至少还像个人!会怨恨!会诅咒!会瞪着那些穿白大褂的畜生,会在心里喊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沫,在洁白的病号服上绽开刺目的红色。
“可现在呢?”男孩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声音却越来越尖利,“你就是个冷血的怪物...连自己都不愿意拯救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怨恨别人?!”
“就你这种东西!活该被全世界抛弃!”
艾意的眼神终于波动了一瞬。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最终将手指放在了中控台上。
男孩的嘴角扬起一抹扭曲的笑意,眼中闪烁着病态的期待。
“按下它...就能救我出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带着蛊惑的意味,“艾意...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本就是一体的...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你。”
实验室的白光打在艾意苍白的脸上,映出他眼底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的手指在按键上停留片刻,突然快速输入了一串指令。
“演够了吗?真难看。”
男孩的表情瞬间凝固。
“如果你真的是我,就该知道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生存从来就不需要什么人性。”说完他按下了开始键。
突然机械的女声播报声响起。
“电击实验现在开始——请实验人员记录好实验数据,最高级别2000伏电击。”
小男孩猛地瞪大双眼,瞳孔中映出艾意冰冷的面容:“你——!”
话音未落,刺目的电光如银蛇般贯穿全身,他的身体似乎还没感受到疼痛就瘫软了下去。
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还大睁着,却已经失去了焦距,仿佛死亡来得太快,连肌肉都来不及反应。
“我对你最大的仁慈...”艾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让你死得痛快些。”
实验室的白炽灯在尸体上投下惨白的光,照得手臂那些淤青和针孔格外刺目,艾意静静地看了片刻,缓缓闭上眼睛。
“费尽心思潜入我的记忆,结果就给我看这种低劣的幻象?连我童年的痛苦都复刻得这么敷衍,真是……令人失望。”
半晌,他睁开眼睛,眼底泛起无机质般的冷光,“连我记忆表层的防御都突破不了,就这点水平就想把我困在这里?我没空再陪你看这些无聊的东西!”
他猛地攥紧拳头,四周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龟裂:“给我从意识中滚出去。”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整个空间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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