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心情好。

自诩长乐第一贝斯手的冯煜涵也垂头丧气，仿佛只是占了选曲优势，他们乐队差的一批。

指导老师是六中优秀毕业生，在县电视台做节目总监，完全是看在母校面子，才每周花时间给学生们彩排。

也正因为他是免费且专业的，参演的学生们就算被批得狗血淋头，也还是乖乖听话调整节目。

六人在放学后分道扬镳。

康荔怀里抱着课本与习题册，顺着学生人流向公交车站走。梁闻在身后半个肩膀距离，跟往常并无不同。

她只要微微侧头，余光能看见对方冷酷俊朗的面容，迎面的风吹动他额前细碎的发。

他们鹤立鸡群站在公交站候车亭。

公交车缓缓到站，车门打开。

坐9路的学生们一窝蜂涌进去，边笑边说话找座位坐下。

康荔最后上车。

滴了学生卡才发现梁闻没跟上，连忙回头看他。

对方仍旧双手抄兜站在路边候车厅。

“梁闻？”

她隔着关闭的公交车门喊了声，可少年面容无动于衷。

等公交启动了，梁闻往反方向走。

康荔摸出手机给他发信息。

-你怎么不上车呀？

-有事。

对方的回复简单疏离。

好像回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为什么要跟我到公交车站。

康荔打完把这句话又删掉，骨子里的自尊心叫她收起手机。

目光在公交车厢内扫一圈，撞上同班同学陈烨的视线。

她在宽敞的位置找了个拉环借力。

陈烨过来说：“你坐我位子去。”

“不用了，我想站一会儿。”

陈烨约莫比她高半个头，也没有再回去，而是在康荔身边同样找了个拉环吊着。

“今天指导老师也骂你了吧？别放在心上。他每年都这么毒舌，你当放屁就完了。”

康荔目光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走神地想，连交情浅薄的陈烨都会关心她，某人却有事先走。

她心情不佳也懒得装出温柔，语气冷淡：“我没放在心上。”

陈烨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见天仙态度冷漠，抬手推了推眼镜框，也不再自讨没趣，又重新回自己座位。

晚上九点依旧不见梁闻身影。

康荔刚吹完头发有点儿热，打开房间窗户吹风。

窗外明月高悬，夜风寒凉。

她双手撑在窗沿，发现角落孤零零多了一颗螺丝钉。

旧窗户被上回台风吹裂了，这是梁闻新给她换上的白色实木窗。

他原本想买的是铝合金窗，但是康荔觉得铝合金边边样式太丑，选择了更好看的实木款。

梁闻没什么意见，付了钱便有师傅送货上门。

安装是他自己的干的。敲敲打打把旧窗框拆下来，又将新的严丝合缝按上。

康荔坐在床边晃腿，手里捧了瓶汽水，边咬吸管边喝。

“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可能是电动转孔的声音太大，梁闻没听清她的话。等把半边窗户装好了，才回头看向康荔。

“你刚说什么。”

“说你好帅，荷尔蒙爆棚。”

她见过的大部分男生，要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么确实优秀真才实学。但他们好像飞在天上，给人感觉不识柴米油盐，没有像梁闻这样的踏实感。

尤其他今天穿着工字背心跟休闲裤，用力拧螺丝时，手臂上的肌肉蓬勃，是来自硬汉少年的力量感。

梁闻耳后根烫了下，忽视康荔的调戏，面无表情继续转孔。

他完事儿还把地面的碎玻璃渣清扫干净，末了提醒道：“不知道有没有漏掉的，下地记得穿鞋。”

思绪回笼，康荔把多余的螺丝钉放进抽屉，而后双手张开躺倒在床。

今夜的民房格外安静，安静到她总是胡思乱想，想少年冷冽乌沉的眼，想他笑容好看极了，像雪山消融成清澈的水，阳光普照。

醒来已是翌日，康荔洗漱完去上学。

梁闻也没有在学校出现。

廖丽清听闻这混球又平白无故翘半天课，想了想把康荔叫到办公室。

“梁闻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她问完才发觉这话不妥当，搞得好像默认他们两个谈恋爱。虽然学校里流言蜚语很多，但廖丽清这点信任还是有，不会听风就是雨。

“你不用紧张。老师知道你租在梁闻家，只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知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康荔很乖摇头：“我不知道。”

顿了下又补充：“他昨天晚上没回去。”

廖丽清闻言皱起了眉，心想这家伙才安安分分上几天学，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她知道康荔跟赵菲组了个乐队参加艺术节，顺口关心两句。

“你们乐队排练怎么样了？”

“除了指导老师有点凶，其余还好。”

“好。马上期中考了好好准备。”

廖丽清还是对她抱有期待。

康荔则低头垂眸，一言不发。

回到班级，下节是她最不喜欢的化学课，连拿出课本都充满了排斥。

随便放开一处，里面出现了不属于她的一张照片。

是那种拍立得的照片。

画面看起来有点旧，背景很像在KTV的包厢，也可能是酒吧包厢。但日期是最新的，就在昨天。

照片正中间坐着面容冷酷的梁闻，他微微侧头，眉眼浓郁分明，薄唇衔着一根烟，似乎在跟人说话。

挨着他的女孩儿清纯貌美，同样的空气刘海长发披肩，穿性感的吊带衫跟热裤，正笑容灿烂对着镜头比剪刀。

康荔唇角微不可闻压下来，抬手拍了拍前面钟喜乐的肩。

“刚刚有人来我位子了吗？”

“没有吧，我没看见。”

钟喜乐看她脸色有点白。

“怎么啦，你东西丢了？”

“没有。”

逢着化学老师走进来，她跟钟喜乐的对话戛然而止。

康荔重新看那张照片，忽然发现左边有个男人很眼熟，是上回看蓝眼泪见过的易哥。

她又想起那天在礼堂二楼，梁闻打电话的对象也是他。

化学老师有点年纪了，讲课时唾沫星子漫天飞。

康荔掌心托着下巴，目光渐渐走远。可能是深秋困乏，她眼皮很快变重，一点点往下盖。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教室里，叛逆因子在心里疯狂滋长。

康荔下节课逃了，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单纯厌学。

她出了校门，漫无目的走在马路。

打从台风过后，天气总是阴沉沉凉飕飕的，就算有太阳也只出现一小会儿。

康荔双手揣在牛仔外套的兜里，仰头望着浮云的天边，想念夏季的尾巴，霞光万丈的瑰丽。

她不时会在路边停下，摸一摸四处流浪的野猫。又去商店买了包火腿肠，一根根撕开，扔给不知谁家养的大黄狗。

康荔在外面走走停停到天黑才回去。巷子里回荡/女人惨烈的哭丧声，是隔壁李德兴家传出来的。

见轮胎修理厂的小哥站在门口看热闹。她走过去问：“这家人怎么了？”

“老头没了。”

“没了？”

“就是死了。”

康荔脑子轰地一下。

上回那老头还生龙活虎偷看她洗澡，这才多久突然死了。

轮胎修理厂的小哥笑得不怀好意，盯着康荔白皙精致的脸好几秒，说：“你知道老头怎么死的吗？丢脸死的！光天化日从人寡妇家抬出来。”

康荔消化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沉默抿着唇，整个后背的汗毛恶心到张开。再听那些女人的哭丧声，这会儿只觉得刺耳与吵闹。

她没再继续跟轮胎修理厂的小哥说话，快步回自己民房。

那天晚上花月翎破天荒给她打了电话。

康荔看着来电显示【妈妈】两个字不敢置信，因为太过珍惜这道铃声，直到屏幕显示来电结束，她才怔怔回神。

再回拨过去时，那边已无人接听。

康荔难以入眠。

这边的习俗是家里老人去世，儿女要跪在灵堂前哭丧一整晚。

他们两家挨的很近，近到康荔只要打开浴室的窗户，能看见李德兴家高高挂起的白布。

她忍不住给梁闻发了一条信息。

-邻居家老人死了。

无人回复。

信息石沉大海。

康荔大半夜是被渴醒的，隐约还能听见传来嘶哑的哭声，衬得民房二楼更阴森空荡。

她战战兢兢下楼喝水，忽然发现大堂开着灯，梁闻正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对方应该是刚回来洗完澡，因为坐姿潇洒领口大开，露出半截若隐若现的锁骨。

梁闻疲倦的面容望向她，把毛巾挂在脖颈上。

等康荔走近了。他起身迎到她面前，哑声淡淡道：“怎么还没睡，隔壁守灵把你哭醒了？”

康荔带着闷气回视他目光，漫不经心说：“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她语气不温柔，还有点冷。

梁闻噎了下，无声巡视眼前这张清丽脱俗的脸，但康荔没有给他多看两眼的机会，去厨房倒水喝了。

喝完水回到大堂，梁闻正低头吹头发，见她出现，又把呼呼大作的吹风机关掉。

他身上衣服有樟脑丸的味道，长腿拦住她去路，捞起康荔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个透明小盒子。

“要是怕吵，晚上塞这个睡觉，过两天出殡就安静了。”

康荔垂眸，见透明小盒子的文案写“降噪”两个字。

这是一副降噪耳塞。

她掌心拢了拢，走到垃圾桶前，手里的东西“咚”的扔进去。

康荔回头说：“我用不着。”

她要的是对方正常跟她沟通，而不是冷处理后再给个甜头。

上楼睡了个好眠。

第二天路过那个垃圾桶，还往里瞧了瞧，不见透明小盒子踪影。

心想肯定是梁闻捡走了。

今天周四，乐队要去礼堂彩排。

梁闻还是没来上课，钟喜乐跟赵菲轮番问她怎么办？

康荔恹恹不想说话，课本里又压一张新照片。

画面是梁闻跟那个女孩儿在花花绿绿的桌游室。

这回应该是偷拍的，女孩目光没有看镜头，而是灼灼望着梁闻。

到底是谁给她的？

康荔没有声张，心里郁闷成灾。

赵菲在她这里寻不到答案，转而去找欧阳明良，两人好歹是朋友。

“我真不知道。”

欧阳明良有意识到自己那天说了重话，但有些口子划开后很难再愈合。他也开始有点排斥跟梁闻有关的话题。

“他手机长期无人接听，要不你打打看？”

欧阳明良正要张口，梁闻忽然出现在九班门口，跟出去上了个厕所似的，大摇大摆走进来。

班里没人觉得有问题，因为这位大佬向来如此，之前只是短暂上了下学，现在才是他的常态。

梁闻回座位时周身带着寒气，拉开椅子坐下半晌，余光去瞥康荔。

城里的大小姐脾气真大。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盒半熟芝士，放在康荔桌屉里。

康荔火眼金睛，很快发现那黄色包装盒上写了一行字。

【我又怎么招你了。】

字迹潦草且难看。

梁闻愁得快要无心打工。

昨天去市里，无意见到有店面在卖半熟芝士，想起康荔喜欢便走不动路，忍不住买了两盒。

康荔也在上面写：【跟我道歉。】

梁闻：【对不起。】

康荔：【你字好丑。】

梁闻把笔扔了。

康荔于是双手趴在桌面笑，肩膀一耸一耸。她笑完百无聊赖，又拨开一张便签纸，埋头写字。

【你这两天去哪里了？】

【打工。】

【跟着谁打工？】

【易哥。】

【还有别人吗？】

【没了。】

【骗我你就完了。】

【嗯。】

康荔当然相信他。

照片是可以作假的，但梁闻的眼神不会。

他们中午正常去礼堂彩排。

钟喜乐不敢问大佬怎么神出鬼没，甚至觉得他能惦记小破乐队，回来参加彩排已经很够义气。

同时感受到了欧阳明良的低压气，以及他跟梁闻之间疏离奇怪的氛围。

他们没有意外又被指导老师狠狠“指导”一遍，出来后跟扒了层皮似的。

梁闻不愿意拖他们后腿，当初是自己要参加乐队，所以现在再怎么折腾，也履行承诺来回跑。

他下午仍然要离校。

想了想还是告诉康荔。

否则她又生气使脸色。

“廖老师找我问过你了呀。”

“你就说不知道。”

“可是马上要期中考。”

“嗯，我心里有数。”

康荔踢着地面小石子。

提出最在意的要求。

“你要回我信息。”

梁闻沉默了下说：“我尽量。”

他手机已经用好些年了，现在动不动关机卡顿，每天光充电要三回。

原本打算买新的，但这段时间花销太大，他几乎不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总觉得可以再坚持。

这些窘迫他自然不会告诉对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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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