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科希莫爬上了玉兰树。”

“这棵树枝干密布,对于像我哥哥这样一个熟悉各种树木的少年来说,行动起来却极为方便。”

温宜寒趴在寝室的床上,在昏暗里摁亮了床头悬挂的小灯,把《树上的男爵》摊在枕上翻开,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书上的句子。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就连陈冉她们这样的夜猫子都已经睡了,温宜寒从来没有熬夜的习惯,但今天却失眠了。

那床被淋湿的被子今晚当然不能盖了,温宜寒翻出了备用的,但明显不是那么合适现在的天气,备用的被子有点单薄,她觉得有点冷,心里思绪烦乱,睡不着,又翻开《树上的男爵》。

《树上的男爵》这本书,温宜寒已经看过不止一遍了。

男孩科希莫为了反抗父母,十二岁的时候爬上了树,再也没有下来过,终其一生,都活在花树上。

写作和故事是虚构的,一辈子活在树上是不可能的。温宜寒当然知道,但是,她每次读这本书时,都很羡慕,真希望自己也能一辈子活在树上,不用落地,不用和人打交道。

温宜寒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觉得每呼吸一下,空气都在一点点把她肺部的氧气挤压出去,而进入的却没有多少,她的肺叶像被塞入一团冰,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把细微的感受传达到四肢百骸。

室友们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表示她们都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温宜寒听到她们的呼吸声,忽然觉得压抑。

她突然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宿舍,爬到一棵玉兰树上,从此再也不下来。

不管别人的目光,只顾自己自在。

但是不行。她的感性和冲动刚刚冒出了一点头,理智就把它摁了回去。她怎么能这么任性?

妈妈从小到大把她抚养长大,毫无条件地支持她的梦想,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取得什么样的成就作为回报,她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挫折就想要退缩躲藏?

温宜寒的眼睛因为在黑暗里看书而有点酸痛,她合上书,把《树上的男爵》塞到了枕头底下,关上灯,重新躺了下来。

她觉得委屈难过,但又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陈冉要这么做。

其实一开始,她和寝室其他三个女生的关系也并不像现在这么僵。

温宜寒刚入学时,拉着行李箱刚刚推门进入这个寝室里的时候,其他三个女生都已经到了,学校只分配了寝室名单,并没有安排到床位。寝室里谁睡哪张床,是由寝室内的人自己协商决定的。

陈冉她们都已经各自挑好了自己的床位,没有要跟她商量的意思,行李和个人物品已经摆满了架子和床铺。

给她剩下的,就只有那个最外面的、靠近门边的床位。

温宜寒没有什么异议,先来后到,天经地义,而且她对睡在哪个床位也并不是很在意挑剔。

陈冉她们像是觉得她很好说话,还拿着零食来分给她吃,主动跟她聊天。温宜寒接受了这份好意,但没有接受零食,她从来不吃这些。

陈冉她们睡觉时间太晚,跟温宜寒的作息不符,她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温宜寒已经洗漱完毕,要上床睡觉了。她轻声叫她们小声一点,陈冉她们说知道了,但是在行动上却不见什么改变。

陈冉她们总是嫌弃学校食堂的伙食,但凡没有晚课,就要相约去外面餐厅吃饭,吃完饭再逛个街购物。她们一开始也邀请过温宜寒,但是都被拒绝了。

出去聚餐都是AA,陈冉她们的家境都不错,从来都不担忧钱的问题,而温宜寒的经济状况却并不允许她这样随随便便大手大脚,如果说出来,让别人请自己,那更不行,温宜寒不想欠别人的。

久而久之,她们也就不再叫她了,反正她也不会去。

好像就是这样慢慢地,虽然住在一个寝室里,但是彼此之间的生活习惯全都不一样,天生走不到一起去,就疏远了。

陈冉她们喜欢熬夜,喜欢明星娱乐八卦,喜欢打游戏,喜欢研究化妆、发型和穿搭。这些没有一个是温宜寒感兴趣的。

但是温宜寒的拒绝并不是讨厌她们,也不是想要和她们疏远,只是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已经变成了这样,她在人际关系上一向不擅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可是温宜寒自问,并没有对她们怀有恶意过,为什么陈冉要拿走她的名片?

刘老师对她说的话,被陈冉听到了吗?温宜寒猜测,她是也想去试镜吗?

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她可以帮她问问刘老师可不可以的。

温宜寒善良,总爱把人往好的方面想,可她并非完全不谙世事,不傻,她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了一点,陈冉……嫉妒她吗?

嫉妒刘老师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而不是给她?

可是,温宜寒比她更需要这个机会。她需要钱,有摆在面前的经济压力。陈冉就算是有点心理不平衡,也顶多是虚荣心作祟而已。

可是不管陈冉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张皱巴巴的名片夹在温宜寒的书里,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温宜寒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没怎么睡好,天微微亮就起来了。陈冉她们睡得晚,起得自然也晚,不过这正好,不要直面,倒少了很多尴尬。

温宜寒不知道第二天陈冉会不会发现她口袋里的纸球不见了,又会不会因此得知她把纸球拿回去了,她分明不是做坏事的人,却仍觉得淡淡的尴尬。

她在一片昏暗里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拿了一把折叠伞,出了寝室。

雨还没有停,温宜寒小心地踩着水,看见地面的积水一片一片,坑坑洼洼,悠悠流转地汇入低处,流进下水道,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寝室楼下的那棵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本来就稀疏的叶子被雨水打光了,现在显得光秃秃的,成了枯树一棵。

温宜寒捧着从食堂刚刚买来的包子和热豆浆,在雨里仰着头看了那棵高大的枯树一会儿,才转身走了。

她终究没法一辈子生活在树上,只能做树下的人。

时间太早,舞蹈教室里还空空荡荡,温宜寒换好衣服,先独自开始了练习。

*

因为第二天雨仍不见停的缘故,本来高瞬卿打算次日白天再继续在西山写生的计划落空了,只好临时改变,第二张画让学生们以民宿为主题,就在这里取景画第二幅画,然后提前归程。

叶湘昨天就没有画西山的风景,今天早上在房间里才匆匆补了两张敷衍之作交差。

他们是中午回到林城市区的,其实下午还有课,好像是西方美术史,叶湘之前也去听过一节,那个老师的主观取向太明显,她喜欢拉斐尔和康定斯基,而叶湘不喜欢,听着她不惜溢美之词的夸奖,她觉得反感。

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理所应当地翘了。

夜里她的画还没画完,因此她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碗面,肯定地得出了“也不过如此,和她毫无技术水准泡出来的方便面也差不多”的评价之后,去了画室。

方煦在画室里,对着窗外的风景临摹练习,十分勤奋。

看见叶湘有些惊讶,她一边在画纸上涂涂抹抹,一边转头跟叶湘搭话:“你居然来画室了。”

堪比铁树开花。

“嗯。”叶湘一言不发地支起画板,想把没画完的地方继续完成。

方煦看了她两眼,觉得她虽然冷,但是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不好相处,她凑到叶湘旁边,主动搭话:“你画的什么啊?”

纸上是一个穿白纱裙的女孩,画面只切到她的胸口,若这是个镜头,一定是怼脸的那种。女孩头上有一枚长长的羽毛头饰,中间坠一颗大大的钻石,眸光清澈,纯洁干净,但是唇上朱红轻咬,衔着一枝鲜花,又增添了几分艳。

“哇!”方煦夸张地叫出来,“好漂亮呀!从来没看过你画人物,美女真好看。这是照着谁画的,还是你自己想的啊?”

叶湘没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有点不想给方煦看,但她已经看到了,叶湘不好直接让她走开。

但方煦根本没察觉到叶湘的沉默,她说话如吐珠般快,根本没给叶湘回答的空隙:“对了,隔壁在画人物,你要不要去?”

叶湘不想去,淡淡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怎么不去?”

“因为人太丑了。”方煦居然真的煞有介事地回答了她。

叶湘本能重复:“太丑了?”

“今天的人体模特太丑了。”方煦肯定地说,她摇了摇头,“之前那个人体模特多好看啊,是音乐学院的系草,他说以后没时间了不来了,今天的模特是一个同学临时找的他室友,质量根本没法比。”

方煦为难地说:“对着那张脸,我实在下不去手……不是,笔。”

叶湘:“……”

不过她也能理解。因为她也一样,不美的东西她根本不想画,而在她眼里,除了她昨天遇见的女生,没有什么东西是更为美丽的了。

方煦跟她聊了一会儿,叶湘发现对方好像有点话痨,一开了话头就没完没了,最终被叶湘以“还画不画了”为结句,终止了话题。

叶湘的画本就只剩下最后收尾的一点,方煦还没画完,她就结束离开了。

离开之前,不知道出于心理,她路过隔壁时探头看了一眼。

……的确很丑。

叶湘背着画板,准备回自己的出租屋里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突然转了个方向,鬼使神差地转而往舞蹈学院的方向去了。

她觉得那个女生很大概率就是她们学校的学生,那气质不像是从外面来暂时在林艺剧院表演的。

林艺,学舞蹈的。再缩小一点儿,学芭蕾舞的。

虽然是在茫茫人海里找人,叶湘觉得找到人的概率也不是特别小。

她以前没来过舞蹈学院,对学校的路又不熟,一路问遇到的学生才找到,搞得别人都以为她不是林艺的学生,而是从外来的。

舞蹈教室的墙壁是透明的,出于碰碰运气的轻松心理,叶湘沿着走廊,从一排教室外面走过。忽然,她眼睛一眨,总是漫不经心地垂着的双眼像是被点亮似的,黑而大的瞳仁里有了光芒。

是巧合吗?是幸运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吗?

竟然真的这么容易就被她找到了!

科希莫爬上了玉兰树。

这棵树枝干密布,对于像我哥哥这样一个熟悉各种树木的少年来说,行动起来却极为方便。

——《树上的男爵》

(我的引用好像全都明显到不用标注的程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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