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游乐园

崔瑜勒令自己清醒点,这不是十年前。十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今日种种,她清楚地明白不过是执念在作祟。

手机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崔瑜只是看了一眼,全是来自邵静新拉的一个今日聚会的同学群。

她真是精力旺盛,不嫌麻烦。崔瑜心想。

不过想来年后就要移民,能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兴奋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崔瑜只是关闭了信息通知,并没有退出群聊。

她倒了一杯酒,坐在岛台前一口一口地小酌着,手指在微信界面内翻飞,处理着春节没回复的祝福和工作事项。

崔瑜本科毕业后就进入QC,从管培生一路走上来顺风顺水,不过六七年的光景,她就坐上了中台数分部门的老大。

第一次当上老板,第一个决定就是给自己放假。说是放假,可也无可避免的关心工作。同事们知道她离开公司压根不看钉钉,全往她个人微信里发。

崔瑜从大年三十到今天,收到了无数条无关痛痒的工作汇报,她通通无视,专心过年。此刻终于有机会开始处理了,她的眉头越看越紧。

很多人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对她的假期泄愤,拿一些对KPI毫无意义的项目和任务来污染她的眼睛。

忍无可忍的她直接用emoji来表示自己的态度,好似古代皇上的朱批已阅一般。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一条让她愿意打字的了。

来自HR季节的信息-「Tracy,实习生初七就会到岗,到时候你记得先安排部门内其他人跟他对接哦。」

「太好了,又来一个劳动力。」

在惊喜之余,崔瑜也没忘关注到季节特意用了男子旁的“他”。当时她专注于人效拆解项目,根本无暇关注实习生面试,只要不给正式HC,实习生的质量,她不太关心的。只是让部门内部几个资历老的DA去做了二面。

没想到,破天荒的,给部门内部招了个男的。

崔瑜所带领的DA部门,是个不足三十人的小团队,除了杨之行之外,没男的。因此,杨之行日常被其他部门的人嘲笑,也成为了DA部门的内定苦力工。

得知新来的实习生是个男的,崔瑜立刻在部门内部群里官宣这个好消息。

“初七要来的实习生是个男孩,叫齐楠,我不在的时候大家多多照顾,等我回去再安排业务方向。恭喜你,有伴了@杨之行。”

大家列队欢迎老板,杨之行回了句,“瑜姐放心,我一定按时带他上厕所摸鱼。”

崔瑜在屏幕这头轻哼一声,发了个大额红包,就没再说话。

一工作起来就像是吃辣条,不存在只吃一根的情况,崔瑜处理完微信的信息,又跑上钉钉和邮箱挨个查看。

看着多条辞退员工的公示邮件,崔瑜的心一坠再坠,今年不好过。

又给自己倒了几杯酒,灌下肚。

醉意刚上头的时候,门铃响了。崔瑜跑去开门,门后是花洋。

“小瑜,我明天和你哥。”崔瑜笑了,后面的话不用再听,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带娃是她最大的功能。

崔瑜看了眼她身后,没发现小可乐的身影,放下心来,今晚自己喝了几杯实在不适合带娃。“说吧,几点到几点?”

花洋闻到她嘴里的酒味,嗔怪着拍了下她的肩膀,“今晚不用你带。别紧张。”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新年红包塞到她手里,“明天晚上我一定回来,早上她**点估计就醒了,我帮她穿好衣服再送过来。对了,你记得带她吃个早饭。”

花洋自然是知道崔瑜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崔瑜收了红包,无奈地看着嫂子,不知道这次又和崔珏去哪儿度蜜月呢。“别给我造个二胎,我可带不过来。”

花洋神色微变,指着崔瑜警告,“别咒我啊。一个就够我受的了。你快回去接着喝吧。”

崔瑜被她推回了家中。

*

谢瑾回到酒店,先是在前台续住了三天,回到房间,颇具仪式感地打开了行李箱,而后重重地躺下。

又活过来了。

今晚崔瑜的态度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该怎么追回。

总之好女怕缠郎。

*

花洋把小可乐送到崔瑜家的时候,崔瑜还没起床,在孩她妈离开之后,果断剥了小可乐的衣服,塞进自己被窝,“乖宝宝,陪姑姑再睡会儿。”

等到二人起床,已快十一点。崔瑜点了些外卖,二人简单吃过后,就还是来了太阳游乐园。

崔瑜拉着小可乐站在游乐园门口还是有些犹豫,“宝贝,你前天刚玩过,今天不腻吗?”

小可乐摇了摇头,随时准备撒开手,奔向滑滑梯,语气里也带着急躁,“不腻,姑姑。谢谢姑姑,我爱姑姑。我去玩了。”

崔瑜背着花洋准备好的妈妈包,在后面慢悠悠地跟上。

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熟人。但今天,她的核心任务是带小孩,她直接略过,坐在滑梯旁的家长椅子上,笑看着小可乐的玩耍。

谢瑾眼看着她无视自己,擦身而过。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还是追了过去。

“我是在等你。”他坐到崔瑜身旁。

崔瑜下意识的往边上撤了点,与他隔开一段距离。“你找我什么事?”

谢瑾不由得笑了一声,“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这儿的?”

崔瑜这才正视他。谢瑾穿了一件黑色大衣,蓝色的衬衫外还套了一件V领羊绒衫。很老套的穿搭,崔瑜看着满大街的某面羽绒服,搭配着dunk鞋,谢瑾这套穿得像个老学究。

她抬头看了眼日光正强的天,觉得刺眼,仍是不低头,对着日光说,“不用。昨晚邵静跟鲁炎都跟我说过了。”说完,她又故意地看了眼谢瑾,补充了一句,“鲁炎就是她老公,他是高三转过来的特长生。”

谢瑾这几天似有似无地被她戳了好几回了,他纵是心里有愧,也不免有些火气,“高三没和你继续做同学,我很抱歉。”起身离开,崔瑜头也不转,只看着小可乐在滑梯那儿上上下下。

谢瑾走出没几步,忍着怒气冲了回来,“我在这里等了你四个小时。我甚至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但我就是要等。”

崔瑜很想大声地吼回去,我比你等得久。

但是不行。

成年的她已经没办法无视身边人的目光,喊出这么drama的话了。

“有什么话,你坐下说。别挡着我看小孩。”

谢瑾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用仅剩的理智压低嗓音说话。“我需要跟你谈谈。你找个方便的时间。”几乎是恳求地,他接着说,“别再不回我信息。”

崔瑜心里思绪万千,却不想再刺激他,点了点头,“可以。”

小可乐终于玩腻了滑梯,跑到姑姑身边找水喝。“姑姑,我还想玩旋转木马。”

崔瑜想到了那天的直播,心里仍是有点不舒服,她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大叔的直播手机还在立着,不愿意过去。于是开口劝可乐,“我们去玩别的好不好啊,姑姑带你去坐小火车。”

小孩的固执是不讲道理的。

谢瑾大约知道崔瑜是为了什么才不愿意去旋转木马的,当即就说,“我带她坐吧,你歇着。”

崔瑜摇了摇头,拉着孩子就往旋转木马走去。

倒不是不愿意接受帮忙,而是谢瑾确实是生人。

*

花洋是和崔珏一起来接孩子的。

彼时谢瑾还没走,一直在她们身旁。崔瑜默许这一切。

花洋刚准备开口问,崔珏先开口说,“谢净?好久不见。你回江阴了。”

对于崔珏来说,江阴是家,下意识地用了“回”这个字。

谢瑾笑笑,两方简单寒暄后,他们带着可乐回家。

花洋一坐上车就忍不住八卦,“这谁啊?”

“小瑜高中暗恋的一男的,就记得挺优秀的。”

花洋最近被崔瑜妈妈折磨得很,一提到适龄男性,立刻提起精神,“仔细说说。现在还有可能吗?”

崔珏摇了摇头,“你别看我妹外向,其实特别能憋。估计不行。”

出于对妹妹面子的考量,崔珏没说出她高中时期的事情。那时候,崔瑜总是催着他趁着休假去谢净家“偶遇”,看看他的近况。

崔珏自然也见过谢瑾几次,只是每次他都是行色匆匆。他只好给妹妹回一个,“这人在努力学习。”

大概是没帮上什么忙的。

*

崔瑜看着站在眼前一动不动的某人,“你没开车?”

谢瑾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刚回国,没来得及考国内的驾照。”

崔瑜的眼镜被说话呼出的热气熏出雾。要是当年自己研究生出国,是不是也有可能在异国他乡见到这个人。“上车吧,吃个晚饭。”

崔瑜选的是一家火锅店,因为谢瑾不能吃辣。

谢瑾脸上倒是一直挂着笑,全程听从崔瑜安排,直到崔瑜点完鸳鸯锅后才开口,“多谢。”在游乐场吹冷风的几个小时内,他仔细回想了这一天多崔瑜的状态。

她是心里有气。

他必须受着。

重庆火锅店的鸳鸯锅很奇怪,不是八卦阵的均分锅底,而是同心圆形式的两个锅底,菌汤锅底只有中心一小圈。

崔瑜看着心里隐隐地笑了。

“说吧。”崔瑜闷头吃了一会儿才开口。她怕接下来的对话会让自己吃不下饭,索性先吃点填饱肚子。

谢瑾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昨天晚上被塞回了肚子里。今日又站在户外吹了一天冷风,此刻已经有些逻辑混乱,“先讲哪个?”

崔瑜不说话。她有很多想问的。譬如他为什么改名字,为什么从不联系她,为什么在十年后又堂而皇之地回来?

难道十年真是什么轮回触发点嘛。十年太长了,长到崔瑜开不了口。

“高三开学考的时候,我妈出车祸走了。我失去了唯一一个支持我在江阴读书的家人。我回到东林读高三。考到帝都,而后又去美国读博。去年博士毕业,我回到国内做博士后。”谢瑾抬头看了眼崔瑜,她听得认真,但神情仍是淡淡的。

这不是她要听的。

谢净的妈妈是在高三开学考的第二天清晨,出车祸走的。她一人在江宁陪读儿子,闲来无事,打了一份花艺工,每天清晨在路边花坛里种花。

为了迎接国庆节,花坛里的花都要换一波样式,工人们都加班加点地弄。谢妈妈在栽完一个模块后,横跨马路的时候,被醉驾的人撞倒了。

谢净和崔瑜是老乡,她很快就知道了。于是她当天中午就溜回寝室打电话给他,谢净没接。

她在□□上又发了许多信息,这个人也没回。

而后,就再也没联络。

直到今天。

谢瑾不说重点,崔瑜只好开口问,“你为什么改名字?”

他低下头,睫毛覆盖了眼下的青,“我不喜欢原来的名字。”

看起来是不愿意说,崔瑜不好再问。

“不管是高中时候的不告而别,还是前天误解你已婚,我都道歉。对不起。”谢瑾说的很诚恳。

崔瑜挤出一个微笑,公式化地说,“没关系。都过去了。况且也不算什么。”

怎么可能不算什么。谢瑾张了嘴,复又闭上。你的痛苦隔着十年的长河,我都看到了。

*

谢瑾回到东林老家,自己的房间已经被爸爸二婚的妻子带来的儿子霸占了。“他就住到初六,就走了。你先在阁楼挤一挤。”谢爸如是说。

谢瑾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也就不会觉得被区别对待,产生什么不平衡的委屈想法。拎着箱子往阁楼走去。

阁楼是家里堆杂物的地方。但是母亲在世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她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总是把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每个物品都有自己的家和归宿,不存在堆积杂物的情况。

齐阿姨简单收拾了下阁楼,安置了张床就下楼了。

谢瑾抚摸着这些被规定成不重要的杂物,找到了不少自己年少时期的书和本子,还有一个不用的邮筒。

也是,现在这个时代,没有人再寄信了。

他正收拾着行李,准备掏出套睡衣,下楼洗漱,在楼梯拐角正好碰上她的儿子。

他捧着一个纸箱子,不上不下,卡在中间。一看就知道纠结很久了。

“有事情?”谢瑾问他。

他把手里的纸箱子递过去,“收拾家的时候在邮箱里找到的。谢叔叔说扔掉,但我看了信封,都是同一个人写给你的,也许对你重要吧。我就,跟我妈决定留下了。”

谢瑾接过,纸箱子轻飘飘的,点头道谢,随手放在了楼梯上,划成鲜明的分割线,此处往上,是他的个人空间。

半个小时后,谢瑾才知道,他接过的,是崔瑜漫长又沉重的少女时代。

谢瑾的转学手续是他爸爸来帮忙办理的,他说不愿意再去江宁。

崔瑜唯一的期待也没了。只好拐弯抹角地去问老妈他的近况。

可惜妈妈除了对谢瑾妈妈的车祸有些了解,一个城西一个城北,对他家的情况实在是不清楚。加上崔瑜心虚,总是语焉不详,妈妈直接已读不回。

不回信息。

崔瑜只好写信。住在宿舍里,她只能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写一封短短的信,这样才能控制好时间,不被室友发现。那时候的她太害羞,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在偷偷写信给那位杳无音讯的前同学。

同时这也能保证寄信的时效性,往往中午十分钟写完,她就跑到校门口的邮筒塞进去。往来几个月从没被发现过。

周中的信很短,周末的信很长。一周总要有个三四封。刚开始,崔瑜在信里总是问:

谢净,你还好吗?

谢净,你真的放弃江宁一中了吗?

谢净,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谢净,你怎么消失了?

谢净,我放假可以和你见面吗?

在信的结尾,她总是写,盼复。

可那是,谢净在东林中学住校,谢爸调去外地教书,家里压根没人。谢净只是在周末回家一趟用家里洗衣机洗个衣服就再返校。

除了谢妈妈,没人注意过这个漆都快掉了的邮筒。

城北是乡下,人烟稀少。邮递员只是偶尔觉得眼熟,总是来这家送信,只是在塞信的时候,喊上一句,“有信。”也不管屋子里有没有人,掉头就走。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崔瑜的信和刚开始比已经大变样。

她不再问,不再盼复。

把这信当成了树洞,她在信里写自己的心动,写对人际关系的疲惫,写高三班级里人越来越少她的不堪,写她的痛苦,写她的埋怨,就是不提谢净两个字。

虽然,谢瑾看出来了,她信里的少年就是他自己。

多年的幻想居然成了真。谢瑾觉得真是命运弄人。

最后一封信,是高三出成绩后的返校。

崔瑜在信里写:

我考得很好,我会去魔都。如果你看得到信,你也去魔都吧。

当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从高二暑假开始,重新来过。

谢净,我是真的喜欢你。

当晚,谢瑾连夜找了所有能联系上她的方式和途径,第二天来到了江宁。

*

崔瑜盯着咕噜咕噜冒泡的火锅不说话。

“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会一直补偿你,补偿你的幸福。我”谢瑾还要接着说,被崔瑜打断了。

看吧,他只是为了补偿。

“不用补偿我。当年我确实生气,毕竟我们关系那么好。现在你也回来了,那我这杯敬你,祝你在国内一切都好。”崔瑜举起玻璃杯遮住自己的眼睛。

火锅的烟气袅袅。

谢瑾看不见崔瑜暗淡的眼神。他不想碰杯,好像一碰杯就是同意了崔瑜的这种说法一样。明明不是这样的,过去她曾这么爱他。他宁愿崔瑜像之前那样带着气冲他。

这样,才会有些被爱的实感。

“不止是关系好。我高中的时候一直暗恋你。”谢瑾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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