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小女孩问。
她的头发又粗又密,被仔细编成两股麻花辫,眼睛乌黑,亮得像豹,尖尖的虎牙随着笑容露出来,却因为稚气的脸显得可爱。
其实她的通用语学得不算好,说话时带着依旧带着乡音,但这又不算什么重要问题,她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而自卑,于是她说话时跳脱的话语变得格外惹人喜欢。
“会有人在天上飞吗?会有鸟在水里游吗?他们说的是什么话?写的是什么字?”她叽咕叽咕地问个不停,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他们说王庭的地砖都是黄金,每个人都有一身漂亮的铠甲…哇,那我去了一定会很不适应!”
禾叶没去过王庭,只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但知闻知道。”
已经半躲进舱门的知闻又往里退了几步:“我可不想和黑漆漆的小鬼探索人生,自己捡回来的小鬼自己负责。”
小女孩愤愤:“我才不是黑漆漆的小鬼!母亲说了,我是沙漠的明珠!还有,我叫小莱,说了好几次了——我、叫、小、莱!”
“莱又没有明珠的意思,”知闻嗤笑一声,“明明是杂草吧。”
小莱愣了一下,稀奇地看他:“母亲说了,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像杂草一样,遇到再大的挫折也能顽强向上…你这人真奇怪,明明也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为什么不把我的名字往好处想。”
还没等到回答,她就吐吐舌头一点不掩饰地向禾叶打小报告:“禾叶姐姐,和这种人相处一定很辛苦吧?带着我一起旅行吧,我保证会乖乖听话。”
“其实…”
“不许附和她!”
禾叶乖乖住嘴,又加了一句:“我想夸你的。”
躲进船舱的郁闷鬼脸上发烫,他烦躁地抓出一本书挡在脸前,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随便你,反正我无所谓。”
小莱趴在禾叶耳边小声说:“其实他超在意的!”
禾叶眨眨眼:“我猜是的。”
捡到小莱是个意外。
船没有目的地,主人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知闻只能临时顶上位置,挑了一个看起来顺眼的方向直直向前,船破开黄沙,穿行在漫天风沙间,直到站在甲板上快被晒褪色的禾叶喊停。
沙漠中有个小黑点。
禾叶看得清楚,那是个人,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孩子。
“所以你捡了个小孩,”知闻声调古怪,好像被谁踩了一脚,“你往我们的船上捡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黑煤球?!”
禾叶正忙着戳小孩的脸:“她不是黑煤球,她是个小孩。”
乖巧的黑煤球身上沾着沙土,被禾叶戳得直皱眉,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像金鱼。
禾叶更喜欢她了。
“不过你说得对,我捡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小孩,”禾叶举起小孩的手在知闻眼前晃了晃,“她很可爱。”
知闻做了个深呼吸,当然,他一直知道禾叶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也知道金鱼脑子的构造和人类不一样——可他更知道禾叶实际上是个人!
就算她是个金鱼脑子,也该明白不该随地捡小孩吧?拜托,难道博士没告诉她这一点吗?
“手很粗燥,”禾叶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双手,“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孩子。”
是因为生活在沙漠吗?她的皮肤像磨砂纸一样,尽管还是柔软…禾叶不住地想。她跪坐着,有点疑惑地问:“要怎么养才能让她醒来?”
“她需要喝水…等等、我没答应你要养她,”知闻急得转圈圈,可还是抿着唇递过去一杯温水,“算了,等她醒来就知道…不可以把她放在你房间,我们才离开研究所就遇见她,说不定她是王庭派来的钉子。”
禾叶直觉不是,也直觉不该反驳。
她沉默了会,小声说:“博士也把我捡回去了。”
“博士是你的母亲。”
“我也可以当她的母亲。”
这次轮到知闻沉默了,他开始怀疑博士是否具有正确的教育观念…博士到底有没有好好教育过这个金鱼脑袋啊!怪不得需要他陪着这家伙走,不然第二天这艘船就要变成移动救济站了。
知闻很想把禾叶脑子里的水戳出来,已经怼在她额间的手指到底还是没用多少力气,只轻轻敲了一下。
“看来不能随便当别人的母亲。”禾叶若有所思。
知闻只想叹气:“你还真是有颗聪明机智的脑子啊。”
禾叶静静地看着他。
她认为自己已经有一定程度的成长——至少此时她听得出这是一种阴阳怪气。
“好吧,你非要留下她是吧?”知闻盯着她的眼睛,毫不意外地在其中找到坚定,“…天、我竟然已经习惯了…算了,把她带进来,放在客房!不许进入我们的生活区域——这绝对不行!”
于是船上多了一名暂住客。
黑煤球醒得比知闻想象中更快,她大概也是第一次在沙漠中被人捡到,醒来时下意识跳到桌子上,连带着又长又厚的被子。
“你们是谁!”
黑煤球瞪着圆圆的眼睛,警惕地把自己裹得严实:“我怎么会在这…哦、我之前晕倒了。”
知闻差点把白眼翻上天:“拜托,是这位好心女士救了你,你就是这个态度?”
“救了我?”黑煤球的脑袋转来转去,一双眼睛在房间四处扫射,“你们是…你们是王庭的人?”
禾叶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个想法。
尽管这艘船是从王庭那儿得到的,可真正标上王庭印记的好东西可不至于送给他们,这孩子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王庭印记的?看来她很聪明。
“只有王庭的人才会穿这么好的衣服,住这么好的地方,”小孩骄傲地昂起下巴,“我是不是很聪明?”
知闻翻了个货真价实的白眼。
黑煤球是只警惕的黑煤球,虽然嘴上挺不住话,但眼睛滴溜滴溜着也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知闻觉得她算半个聪明人,比金鱼聪明些,却也就比金鱼聪明些。
才没多久,黑煤球就卸下防备。
“我叫小莱,”她嚼着干巴能噎死人的糕点,声音黏糊糊的,“正在离家出走!”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因为我想去王庭,”她贴着禾叶,脸在禾叶的胳膊上蹭来蹭去,“我想去外面看看,有人告诉我,王庭有很多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只要学到一点点,就能让大家过得很好,然后、然后我就可以把大家带出去!去看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知闻听见她们的对话,嗤笑一声,想说的刻薄话在禾叶的视线中还是憋了回去。
小莱知道这个人就是喜欢把每句话都裹上尖刺,撇撇嘴才不理他。
在船上从不停下的小黑煤球很快就找到了新话题,她牵起禾叶的手兴奋道:“对了,你们要去我家里玩吗?”
于是他们踏上了前往小莱家的路。
小莱得意地仰起头:“小莱大人是很大度的,虽然他像刺猬,但小莱大人不会生气,小莱大人还会觉得刺猬很可爱。”
才消气的知闻再次变得气咻咻的:“我不需要离家出走的小鬼来认可我!”
“那你需要谁的认可,”小女孩挤眉弄眼的,“我身边的禾叶姐姐吗?”
禾叶怀疑知闻脸上的温度足够煎鸡蛋了,书遮不住他耳朵的爆红。
看起来他被小莱气坏了,禾叶想,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从没有这么生气过。
小莱像是打了胜仗,贼兮兮地捂嘴笑。
“我觉得你们需要分开,”禾叶伸手,隔开两人之间的空气,“你们的相性不太好。”
躲在书后的知闻冷哼一声:“是的,我很高兴看见你在我们吵了第十六场架之后终于认识到这点,否则在下一场吵架来临之前我们可能会把这艘船拆了。”
小莱做了个鬼脸:“才不会呢,我可是很乖的。”
“很乖地离家出走,哇哦,可真是太乖了。”
“禾叶姐姐,他又要和我吵架!”
禾叶难得觉得有些为难,她思考了一下,伸手把掐住小孩的腰把小孩整个人拎起来。
被像猫一样拎起来的小朋友还有点发懵,她眨眨眼和禾叶对视,忽得笑起来:“嘿嘿,禾叶姐姐…”
“现在就分开,”禾叶决定,“知闻说得没错,你们会把船拆了。”
等禾叶把小莱安置好,知闻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个怪姿势。
他的手垂在地上,翘在椅背的脚一晃一晃,像一条等待晾干的年糕。
禾叶蹲下来看他:“需要我把你抱去船的另一头吗?”
知闻盯着她的眼睛:“你以为我是缺爱的三岁小孩吗?”
“你有点像,”禾叶认真说,“所以你需要吗?你知道我的力气很大。”
…忍住,别生气。
这个家伙就是个金鱼脑袋,难道你要和这个金鱼脑袋生气吗,就算你生气了她也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啧,就不该和她绕着弯说话。
“不需要,”知闻推开禾叶靠近的脸,“我说,你为什么会答应那个黑煤球去她的家。”
“因为我想不到接下来该去哪。”
金鱼脑袋说话时表情格外真诚,让知闻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禾叶干脆坐到地上:“博士说过,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我觉得小莱和我们很有缘分。”
“有时候我在怀疑,博士是不是把你原本就不灵光的大脑教坏了,”下一秒知闻记忆迎来金鱼脑子不赞成的目光,他耸耸肩,重新把书盖到脸上,“好吧,说不定你的想法是对的…缘分,哈、琢磨不透的东西,也许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