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海滩一座城。

烟舟城的尽头便是一片海滩，这海滩上有且只有一棵椰子树。

这棵孤独的椰子树是知名艺术家霍岸保留下来的作品《一座城》。

有一人正在此“亲临城下”。

鼻梁上的墨镜掩不住他眼底的不屑。

敬一烨眉梢微抬，嘴里的口香糖索然无味，眼前的艺术作品味同嚼蜡。

他索性走到椰子树后，就地闲散躺平。

不多时便被一颗奇怪的椰子吸引。

敬一烨摘下墨镜，发现这椰子树上竟然镶着一面圆镜。

那圆镜形同椰子，藏在果实之间鱼目混珠。

椰树的叶片则像无数摊开的手掌，光影斑驳陆离地落在了敬一烨的身上。

圆镜倒映出了这一帧画面。

敬一烨看着镜中人，唇颊露出浅浅笑意。

他双手枕于脑后，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融入到景致里的敬一烨，成了作品的一部分。

一人一树一海便是一座城。

只得了片刻清净，一串奇怪的声响突然撞入敬一烨的耳朵。

他不耐地撩起眼皮，就见一黑黝黝的小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正光着脚丫拼命地踢着椰子树。

几番闹腾下来，那孩子还嫌不够，最后干脆手脚并用，对着树干左右互搏，煞有要掀翻这《一座城》的气势。

“喂…小鬼。”敬一烨烦躁地支起身子，“吗呢！”

听到动静的小孩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

他惊慌地左顾右盼。

蓦地，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树的后面走了出来，将孩子全全笼罩。

敬一烨脸上噙着戏谑浅笑，手心摩挲着刺挠的板寸。

吊儿郎当而又不怒自威。

“你……你你你…”

小孩心生畏惧，舌头打结成了麻花。

“你什么你，吃饱撑的。”

敬一烨语调散漫。

那孩子虎头虎脑，又见来人面生，琢磨着强龙也压不过他小地头蛇。

嘴里不服气地喊道：“关你屁事！”

敬一烨懒洋洋地倚在树侧。

不着调地问道： “想吃椰子了吧？”

随后抱肘环胸，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这话一出，被戳中心思的孩子顿时恼羞成怒。

“要……要要你管！”

孩子嘴上逞能，脚下逞强，朝着椰子树再次耍起了“无影脚”。

敬一烨见状，话锋一转，“这不问自取就是偷！你再踢一下，我可就叫警察叔叔了。”

这！这就要叫警察叔叔了！

小孩半信半疑，嘴里嘟囔道：“我才不怕了！这树又没人管，我妈说了它早晚会被砍掉！”

谁料话音未落，便听“哐当”一声。

一棵硕大滚圆的椰子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两人之间。

“它自己掉的！它自己掉的！”

“哈哈哈哈，谁不捡谁傻逼！噜噜噜……”

这天降之喜来得太是时候。

孩子欢呼雀跃，抱起椰子，脚底生风似地跑走了。

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敬一烨只觉那孩子吵闹。

又寻思着好像哪里不对劲。

敬一烨抬头一看。

操了！

椰子树上的圆镜.....

没了！

小孩大喜过望，上蹿下跳宛如皮猴，脚程也似翻了筋斗云。他不知手里的椰子如镜中花，抱得再紧也是假的。

敬一烨思忖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那孩子见身后来人，狡黠的眸子滴溜溜直转。

他疯跑瞎窜一通，忽然切换跑道，一转身便连人带椰子跳进了海里。

寂寥诗意的烟舟海转瞬即变。

如藤蔓交织的海浪暗潮涌动，不着痕迹地隐匿起孩子的身躯，直到那火苗似的人影无声地熄灭在了海上。

敬一烨脚下不及，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务之急，他只能朝着茫茫大海奔去。

不等敬一烨奋不顾身，一道颀长的影子闪身掠过，飞快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使巧劲将敬一烨往身后带去。

敬一烨来不及反应，被轻易撂倒，一整个人摔进了沙坑里。

形同飞鱼银梭的人影随即一跃而起，先一步跳进了蓝色的大海之中。

就那么我行我素地消失在了敬一烨眼底。

敬一烨狼狈地从沙坑中站起。

他无暇顾及一身湿漉，目光始终注视着海的方向。

沾满泥沙的手掌在肆虐的海风中慢慢攥紧。

顷刻之间， “飞鱼银梭” 电光火石般冲破了海浪。

敬一烨漆黑的瞳仁里一下星火燎原。

那人将溺水的孩子紧紧圈在身前，身姿矫健的他，在海上如履平地，很快便将孩子救上了岸。

晃晃烈日下，敬一烨眼前影影绰绰，却将人看得真切。

那少年面如冠玉，骨相清冷。

齐肩的湿发凌乱地贴着白皙的皮肤，同样湿漉漉的他，却不似敬一烨那般狼狈。

焦灼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落在他的身上却如银河倾泄。

少年诚然与窘迫无关，敬一烨不禁失神。

急救车赶到现场的时候，少年已为孩子做完了急救措施。

孩子渐渐恢复了意识，身体着实虚弱，在被医用担架抬上救护车时，本能地抓住了少年的手臂。

那少年倒是冷静。

他俯下身子，不知在孩子耳边说了什么。

小孩听罢，终于乖乖松开手，安分地上了救护车。

站在人群之外的敬一烨总算松了口气。

后知后觉，自己没能下水救人见义勇为，还莫名其妙地湿/身了。

时髦松垮的沙滩裤一早坨成了湿漉漉的抹布，毫不留情地黏糊在他挺翘的大腚上。

敬一烨的完美臀型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稍稍动作，身后那行走的“水蜜桃”便一览无余，活色生香。

操啊！

敬一烨感受到了亿万点伤害。

海滩上人群熙攘。

他扯扯嘴角，乜斜起眼睛。

这会儿瞅谁，谁他妈都像在窥视自己。

敬一烨一下想起了始作俑者。

那个轻易撂倒他的.....

飞鱼银梭！

“救人就说救人，扒拉他干嘛…”

敬一烨口中愤懑不平，藏在唇舌间的虎牙若隐若现。

此时，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傍若无人地与敬一烨擦肩而过。

敬一烨愤然转身。

这家伙居然对他视而不见？

“喂！银梭！”

敬一烨脱口而出。

谁知那少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朝着海岸公路走去。

就你会扒拉是吧！

敬一烨心头染上愠色。

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抓起少年的手腕，将人拽到了自己面前。

“刚叫你了！你他妈有没有礼——”

四目相对，满口炮仗的敬一烨顷刻哑火。

一脸茫然的少年，生有一双异瞳。

左眼琥珀似月，右眼碧玺如海。

敬一烨的身影落在那深潭似的眼眸里，感觉就要溺毙。

他不自然地撇开眼睛，嘴上欠兮兮道： “看我干嘛，你就说你是不是没礼貌吧？”

“我不叫银梭。”

少年的声音清朗疏离。

眼神冷漠地看看敬一烨，又道：“松手。”

“……”

敬一烨局促地松开了手。

当下尴尬地脚趾能抠出一艘时光机。

他刚刚都说了啥玩意！

如果可以时光回溯，他一定会让前一刻的自己闭嘴。

他脸上佯装淡定道： “哦，那你刚扒拉我了......”

事实上，敬一烨不知道自己又在说什么玩意。

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有那么点没事找事的意味。

但敬一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无法言喻的亢奋，让他不想就此结束对话。

“你刚不是扒拉回去了。”

少年眼底无波无澜，回复地无懈可击。

敬一烨无言以对。

这人是懂怎么把天聊死的。

他沉着气。

半晌嘴上挤出一句：“不叫银梭吗，那你叫什么？”

少年挺拔如松，沉默似金。

就这么无声僵持着。

敬一烨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炎炎烈日下，少年湿透的衬衫附着在苍白的肌肤上。

一片片红藻似的斑点疯长开来，迅速地蔓延上了他纤细的脖颈。

他这是过敏了吗？

又湿又红的。

敬一烨看着难受。

想想就这情况，要是自己的话，谁同他扯淡他就弄死谁！

垂眸思量着，倒是自己唐突了。

敬一烨自我攻略，气性随之消减大半。

只是一抬头，却发现那少年早已走出老远。

要走就不能吱一声吗！

他的屁股不也湿成了水蜜桃吗！

再一次被漠视，敬一烨感到窝火。

与其说是窝火，莫名其妙的失落更让他挫败。

但他妈又失落个什么鬼啊！

敬一烨独自焦灼，却还是忍不住捕捉少年的身影。

那少年似有所感，蓦然回头。

便见敬一烨一脸倨傲，朝他竖起了中指。

少年微微一愣。

抿唇道出一句：“霍奚霗。”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

敬一烨指尖微颤。

他飞快收手，耷拉的嘴角不住上扬。

对着霍奚澪的背影，大声喊道：“我叫敬一烨！”

银梭少年消失在了海岸公路尽头。

敬一烨立在路口，心口反复回味起那个名字。

嘴上喃喃道： “霍xi ni？霍xi ling？…”

到底是“ni”还是“ling”！

和稀泥……？

这名字取得......

那一转瞬，敬一烨恍恍惚惚。

他是真没听清。

潮汐将至，那面椰子圆镜被海浪带走又悄然送回，最终陷在了泥沙里。

海浪起起落落。

敬一烨站在海边，在巨浪再次来袭前，将圆镜从泥沙中解救了出来。

屁股上的水蜜桃被浪潮融化，不见了踪影。

敬一烨彻底湿透了。

一身狼狈的他，心头却微妙愉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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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