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历翻过以后,北京迄今为止已经降了三场大雪。
好在清洁工们每次铲雪都及时高效,近一个月来,没有造成过路面结冰引起的安全隐患。
避过满城风雪,舒蔲本以为自己能侥幸逃过一劫,谁知道败给了最普通的流行病。
试问谁穿着只抗风不御寒的校服在教室外站一堂课能够幸免?
爷爷的得意门生走后舒蔲才勉强睡醒,坐上回家的车后脑袋像钓鱼似的频频下落,这样也没躲过劈头盖脸的教育。
舒寅生一边开车一边不满地责问:“什么时候睡不好,非赶着有客人来访的时候睡,你看看你礼貌吗?”
舒蔲抬手遮住下半张脸悠悠打了个哈欠,佯装柔弱咳嗽了两声,拐着音调冲父亲撒娇:“我是因为生病才这样的。要怪就怪梁老师。今天气温都到零下了他还罚我站,一点人文关怀都没有,哪有人像他这样为人师表。”
舒寅生皱着眉说:“怪天怪地就是不检讨自己。你要是没在课堂上顶撞老师,能被你们老师罚去教室外站着吗?就你这牙尖嘴利的模样,你们梁老师能把你治住真是烧高香了。”
舒教授讲话多少带着职业病,舒蔲被亲爹冤枉委屈得不行,可性格上的强势不容她示弱,闻言梗着脖子回嘴,言语间带着一股挑战权威的犟劲:“他老人家也没把我治住,不然怎么还要告家长搬救兵?今天明明就是他的错,凭什么他是老师就一定是对的。”
舒寅生怒气冲天:“你再说一遍?扰乱课堂纪律你还有理了。”
舒蔲气鼓鼓的不说话。
孙悦婷在旁边打圆场:“孩子病了,你说她做什么?她要是有精神上桌,能让自己错过那一桌好菜?小姚今年也才二十岁,算起来跟蔻蔻是平辈,又不是什么讲究礼数的客人。”
舒寅生皱着眉头说:“人家小姚上的少年班,直接本硕连读,你再看看你姑娘,满分一百分的卷子考三十四,她在学校里学的什么。”
孙悦婷替女儿说话:“文化成绩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吗?还不是有人靠一技之长出人头地。我带过的艺术生、体育生,有出息的比比皆是。实在不行就送她去国外留学,又不是供不起。梁老师的教学能力一流,但为人确实有些古板了。”
舒寅生虽然仍然蹙着眉头搬出大男子主义试图彰显自己的家庭地位,但话音明显弱了不少:“慈母多败儿。像你这样溺爱,迟早把她惯坏。”
孙悦婷遭到丈夫的人身攻击也不乐意了,一针见血地反唇相讥:“你教育她教育了这么多年,教育出名堂了吗?”
这话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舒蔲闷不吭声。
舒寅生也闭了嘴。
车厢里恢复沉寂。
舒蔲偏过脸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和步履匆匆的行人,内心五味杂陈。
舒寅生疼她的时候是真疼,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凶她的时候也是真的凶,不准她犯任何原则性的错误。
可迄今为止,舒寅生不止冤枉过她一次,每次都不听她辩驳就妄下定论,水落石出后又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不道歉,逼得她离家出走。
自从她十岁的时候一气之下,身无分文徒步走到了邻市,被邻市的警察送回家,夫妻俩就闹得非常不愉快,开始隔三差五为她的教育问题起争执。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不希望他们吵架,只希望他们能在考试前多辅导辅导她,单纯陪伴也行,而不是在她考前不闻不问,事后又来兴师问罪。
他们都是尽职尽责的老师,却不是合格的父母。
这样的争吵只会令她觉得无地自容,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舒蔲真的很讨厌他们,却无比渴望他们的关怀,以至于耿耿于怀,一直难以原谅他们对待她时的草率。
真正的爱是不能用钱替代的,怎么能说又不是供不起?
她只是缺少一点发愤图强的动力,比如说他们的期望和鼓励。
他们却只想到另作打算,根本不相信她能行。
少女的心终究是敏感脆弱的,她也不像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坚韧刚强,越是强撑,越想落泪。
最后舒蔲是带着病气参加的期末考,注定考不出好成绩。
她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索性放飞自我,考试前夕背着父母买了把太极剑强身健体,周末跟着一群老头老太在公园里有模有样地比划各种招式,还学会了耍剑花。
这把剑她没藏好,被孙悦婷收拾屋子做家务的时候翻了出来。
于是她意料之中的被夫妻俩嘲笑了半天,还逢人就当笑话讲,伤到了她的自尊心。
过年七大姑八大姨都聚在一起,这件事又成了茶前饭后的笑料。
她憋了一肚子羞恼,全程面无表情玩手机。
就在一家人言笑晏晏时,有人按响了门铃。
舒家打祖上起就是书香门第,爷爷是退了休的院士,奶奶是小学语文教师,妈妈教高中数学,爸爸是大学物理教授,逢年过节各自的学生登门拜访已不是稀奇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保姆一直守在门边给络绎不绝的学生开门关门、迎客送客,忙忙碌碌地拾掇他们送来的节礼。
舒蔻又是眼皮都没抬,以为这会儿来的也是客套客套就走的主,没想到一阵带着笑声的哄闹后,对方竟被请上席,坐到了她爷爷旁边。
像他们这种尊师重道的百年世家,最是看重礼仪规矩,繁文缛节一大堆,大事小事都要论资排辈。
结果一个看起来也没比她大几岁的男大学生竟然坐到了那个位置,还被她爷爷笑意融融地拉着手寒暄,可见对其爱重有加。
要知道即便是她爷爷这种级别的院士,谈及学生也免不了抓耳挠腮。
尤其是看到那些狗屁不通的学术垃圾,身上的涵养气度都要拉低一大截。
这人这么年轻居然能得到她爷爷的青眼,属实难得。
舒蔻不由瞳孔地震,险些没收住心底的诧异表现到脸上。
她佯作漫不经心,目光时不时就瞟到对面出挑的杰出青年脸上,试图从他的清俊的面孔上捕捉到些许破绽。
可惜半天都没发现老天爷到底为他关上了哪扇窗。
对方长着一张眉清目秀的斯文面孔,五官都及其端正柔和,偏生笑的时候散发出风流倜傥的痞气,谈笑风生间,似运筹帷幄般气定神闲,又不失与年龄相符的少年感。
舒蔻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无意间撞上对方投来的视线,心下一悸,触电般别开了眼,心头那股转瞬即逝的酥痒却令她像上了瘾一样抓心挠肝地回味起来。
真帅啊。
好险,差一点就心动了。
舒蔻坚定不移地保持臭脸,麻木地听着他们互相吹捧,无心应和。
正当她以为自己能若无其事地吃完这顿团圆饭时,老爷子突然开口提议:“诶?淮杉,你寒假忙吗?看你什么时候得空,来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小孙女补补课吧。她今年初三,六月底就该中考了。她的成绩属实拿不出手,她爹妈成天犯愁,你要是能帮上这个忙就帮一把吧。”
什么?!
舒蔻闻言猛地挺直了脊背。
这样釜底抽薪,真给她把成绩提上去了,她还怎么维持叛逆少女的人设?
“不行!”她坚决反对。
然后就被舒寅生怼了回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他越是这样独裁专断,舒蔻的逆反心理越强烈:“我自己能学,不要他教!”
这比给她定娃娃亲还难让她接受。
舒寅生瞪着眼睛睨她,神色就像在说“再不听话有你好看”。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换作别人早就因为难堪而尴尬起来,姚淮杉却仍旧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甚至唇角还挂着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幼稚地挣扎。
舒蔻看见了他不怀好意的表情恨得牙痒,咬了咬牙,放弃了抵抗,随后傲娇地朝他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走着瞧。
姚淮杉见到她的挑衅并不气恼,垂下眼睫盯着面前的菜凝神沉思了两秒,忽然抬头对她爷爷说:“有空是有空,但是我不希望时间浪费在通勤上,恐怕不能登门辅导,不如让小朋友去我那里找我,补完课我再托人把她送回来。”
这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非但让她遭受学业的折磨,还打算用遥远的路途劳她筋骨。
舒蔲暗自发誓和他势不两立,心里却有些得意地相信自己在家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她的家人绝不可能随便把她交给一个陌生人。
再早个十年,家长们都会担心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但现如今,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一家人都对北京的治安无比信赖,对他的人品也丝毫没设防。
家长们一致同意了姚淮杉的协调方案,把舒蔻交给了他托管,还摆出一副终于可以省心了的庆幸模样。
舒蔻见状肺都要气炸了,无助地左瞧瞧,又看看,神色从愤怒,到惊愕,再到惶恐,最终失望地耷拉下脑袋,红了眼眶,泪水在眼底打转。
一桌的人,从老至少,没有一个人为她发声,就连素来维护她的孙悦婷都放心把她甩给了一个陌生人管教。
凭什么啊。
为什么啊。
就因为她故意考砸的成绩和伪装出来的顽劣?
他们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她,就不能好好了解一下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吗?
舒蔲忍了又忍,豁然咬牙起身,绷着脸克制着即将决堤的泪水,抛下一桌人愤然离席,飞快跑了出去。
我宝可怜死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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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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