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终归是康熙后宫中老资历的妃子,在君王尚未完全收束喜怒之情之前便陪在君侧,又经过亲儿从亲王之尊落至圈禁之境的荣辱巨变,摧心磨肝的痛楚,足以令人脱胎换骨,看透虚妄。
多少无眠的夜里,惠妃反复思量过往,慢慢的就将康熙与宫中诸人的想法琢磨出一二,从她偏安一隅却从未被短缺过的份例就能看得出,她将人心思拿捏的准确。
只是,这回她却算错了时间:自打弘昱被接进了宫,她便开始掐算,只等着过一日再上一道折子去求了康熙让自己去看看她那苦命的孙儿,不想康熙今日竟亲自过了来!
惠妃静静的站在康熙面前三步处,垂着眼并不言语,初闻康熙驾到的消息,她心中还是不可自控的闪过一丝欣喜,但是之后她就明白皇上这是又心烦了,凑巧行至这附近而已,所以,她唯有平静以对,方才不会招至厌烦。
康熙不出声,惠妃不开腔,钟粹宫中诸多侍从屏息屏气循规而立,直到宫人小心翼翼奉茶进了来,方打破一室沉郁。
从惠妃手上接过茶盏,康熙抿了口,慢慢舒了眉头:嗯,是他喜欢的大红袍,只是年份久了些。
康熙放下茶盏,见惠妃一直站着,心里叹气,道:“坐。”
“谢皇上。”惠妃一板一眼的行过礼方才坐下。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惠妃抿了抿唇,正欲开口,就听康熙沉声道:“你放心,弘昱不会有事的。”
惠妃咬了咬牙,长吸口气,开口道:“弘昱有皇上看顾,臣妾自然是放心的。”
康熙看了惠妃一眼,道:“朕已下旨,两日内,老大家里年长的儿女都迁进宫中暂住,你让人收拾处偏殿出来,他们进宫来先住你这儿。”
惠妃怔了怔,起身对康熙行了大礼:“谢皇上恩典!”
康熙微微闭了眼,抬手示意侍从将惠妃扶起,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惠妃在宫门口站了片刻,直到那远去的灯火消散方才回转,面上感激涕零之色淡了些,些许担忧愧疚浮上心头,手上捏着的帕子绷得紧紧的:弘昱,玛姆对不住你!
跪在菩萨前,惠妃许久方才静下心来,却听到稍显焦躁的急促脚步声渐进,微蹙了眉头,就听门外响起心腹嬷嬷的声音:“主子,皇上身边的梁总管传话说让您明天去看看弘昱阿哥!”
眼泪忽的砸了下来,惠妃对着菩萨磕了三个头,咽下喉间哽咽,道:“进来。”
弘晰回到咸安宫就觉得气氛不对,扫了眼周遭伺候的侍从,只见有人同自己对视一瞬便低了头顺便用手指了指后头,心不由得一沉:最好不是有人不知死活的将手伸到他那刚刚出生的弟弟身上!
幸好最近咸安宫中众人运气并不算坏,弘曣正在通往咸安宫后殿回廊处等着弘晰,瞧见弘晰的时候先是笑了笑,弘晰心下稍安,就听弘曣轻声道:“二哥,咱们又要添小弟弟了。”
弘晰瞬时明白此处这悲喜交加的氛围是为得什么了,不免要试想在乾清宫休养的胤礽若是知晓了该是什么表情,上前拢着弘曣的肩膀,问道:“弘曣喜欢弟弟?”
“二哥,弘曣是做兄长的,自然喜欢弟弟妹妹们,更何况弟弟们很懂事,妹妹们也很乖。”弘曣仰头看着弘晰,很认真的回答。
看着自家六弟的眼睛,弘晰顿时明白为何弘曣会被胤礽多次提及,盖因这孩子太过通透,心怀善念并非因懵懂不知世事,而是因为心思纯然,逆境之中唯念守护。
弯腰将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幼弟抱起,弘晰抵着弘曣的额头轻声道:“二哥也喜欢弘曣。”
瓜尔佳氏强撑几日到底有些撑不住,弘晰借口过几日移灵之事还需她镇场,好歹是劝了她在屋中歇着,女眷的一应事宜便由几位为胤礽添了儿女的侧福晋同胤礽的嫡女共同执掌,倒也不见混乱,让弘晰得了空来筹谋策划,只待时机成熟便要将辜负了他们的人打入绝望之境。
复又一日辰晷至午,弘晰在咸安宫中跪着,心下算着手上能用的人,细细雕琢谋算细节,待得侍从来报说外头的人已经散了,方才起身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中,多年未踏足此处的惠妃来不及感慨,随着引路侍从匆匆往弘昱的房间而去。
看着床上的青年,惠妃忍在心头多年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很想问问她的兄长,为了权势将自家子孙折腾成这样究竟值不值得!而皇上那样的无情人,纳兰明珠那般聪慧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最得意的长子英年早逝,自己被皇帝架弄着成为平衡朝局的一方魁首,他就没想过将来要如何收场么?最可恨的还是她自己,明明经了荣妃的事情已然有所警醒,却还是被那高位迷了眼,蒙了心,眼睁睁瞧着自家兄长和她唯一的儿子都成了皇权的踏脚石!
她吃斋念佛不是为自己求来生,是为给兄长和族人消些业障,求她的孙儿们好好的。
但是,泥塑的神仙就是镀上层金子也显不了神通!无法遂了人的愿!
惠妃咬牙将极尽悲愤的泪水收住,用帕子抹去脸上泪水,坐正了身子,对着屋里伺候的侍从及回话的太医恩威并施一回,方才起身离开。
搭着侍婢的手出了弘昱的屋子,行出几步之后,惠妃蓦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与弘昱房间毗邻的屋子,又转回身。
二阿哥——不,是太子的三子弘晋出主意欲救大阿哥长子弘昱性命的消息只一夜间便传了开,无需惠妃着意打探,便得了这消息。
惠妃并不认为弘晋有多么大度,或是有施恩的意图,毕竟,瞧着太医们的神情态度,这法子怕是早有人想到,只是没人愿意担了皇家血脉的风险罢了。
不管弘晋是为了什么在康熙面前提了这法子,于情于理,她都走到这儿了,就该去向人道个谢。
胤礽正闭目静思,听见门口有动静,他还以为是他的孙子——弘晋的长子又闹着来见他,便哑声道:“是永琇么?”
门口又有人说了几句话,胤礽便听见门开了,有花盆底儿的声音响起,渐近,停在隔断屏风处,心知来人必不会是照看永琇的嬷嬷,正琢磨着会是康熙后宫女眷中的哪个,就听弘晰惊讶的声音传来:“惠妃娘娘?”
“弘晰啊,免礼。”惠妃微笑着转过身,看着正欲向自己行礼的青年,多年未曾仔细打量过这个孩子,这一打眼恍惚间以为是见着了当年的太子,难怪会被众人盯得欲除之而后快。
原来是她。胤礽释然,他一直对胤禔有这么位聪慧的额娘很是嫉妒,即使在曾经他的皇父对他极好的时候,他仍不免每日里都会将那个念头想一想:若是他额娘还在该多好。
“惠妃娘娘,请恕弘晋不能起身给您请安。”胤礽对惠妃的印象不坏,实际上,除了佟家女人和那两个身份卑贱的女子,对于康熙的后宫,胤礽除了勾勒一番其身后的家族势力以外,并不曾有旁的想法,至于她们对他的算计,他早已从她们的家族处取了几倍的报偿。
“弘晋言重了。我来看看弘昱,便来问问你是否醒着。不管弘昱的这一劫能不能撑过去,我都记着你提了那法子的情。”察觉到身边跟着的嬷嬷在轻轻的扯着自己的衣角,惠妃安抚的轻拍了她的手,看着太子那么些年,她多少了解些那个孩子,想来太子的儿子们也该是同老子一个脾气,都喜欢直来直往,少些虚情假意的缀附。
修文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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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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