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的阿玛也对他郑重许诺!弘晰半撑起身,双手扶正胤礽的头,盯着人的眼睛,哑声道:“今后无论何事你都得在我后头!不许孤身涉险!不许言而无信!”
胤礽眨了眨眼,轻声道:“遇事我一定找你商量,定不会叫咱们亲人再被人赚去性命!”
弘晰抵上胤礽的额头,哽咽道:“一言为定!咱们一起护好弟弟妹妹!”
胤礽不再说话,微微合了眼,只是点头:他实不该指责天意不公,他这一辈子,慈长有索额图,棠棣有一兄一弟,知己有因他弃官传道的木易梁桐,儿女懂事知理,本可圆满,拖累诸人如斯,只怪他偏执强求!
弘晰这些年活得谨小慎微,即便偶有借酒装疯,也不会太过放纵了自己,泪更是不曾落下半滴。
这两日倒是快将泪流尽了。弘晰眨眨眼忍下几分泪水,直起身,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轻柔的为胤礽擦拭脸颊,见胤礽勉强对他笑笑,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怕是比胤礽还要狼狈几分,就着同一块巾帕抹了把脸,丢在侍从捧着的银盆中。
何良奉了药来,弘晰与人对视一眼,见人颔首示意,方才端了托盘上的药,用银匙搅了搅,亲试了一口,再舀了送到胤礽唇边。
虽然方才昏睡一日,胤礽仍觉着吞咽颇为费力,苦涩的药汁是他早已用惯了的,倒不算太过难熬,只是念起自己该是死了的,心下有些焦灼,不知康熙会如何安置了他的妻儿,再想起之前他对几个孩子许下的承诺,如今竟又失言——胤礽苦笑,他这一世所有许诺尽皆落空,当真仿佛一场荒唐梦。
好容易用过了汤药,看着弘晰憔悴的模样,胤礽心疼得厉害,眼角瞄见刘顺捧了粥来,勉力动了动手指勾住弘晰的手,轻声道:“陪我用膳。”
弘晰正欲开口,就听宫侍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胤礽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许多,身子无法克制的颤了颤,牵动了伤处,痛彻肺腑——四年前,他与康熙父子两人的最后一面是以沉默收场,而早在更久以前,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分便已磋磨殆尽,他一直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不想世事无常……如今他真的不知如何来面对康熙。
弘晰面色不变,安抚般拍拍胤礽的手,转身跪了下去:“弘晰给皇玛法请安。”
康熙看着身着孝衣断发致哀的弘晰,弯腰扶了人起身,轻声道:“快起来,你可有用了晚膳?朕听说弘晋醒了,就来看看。”
听到康熙的声音,胤礽打了个激灵,飘远的思绪立时归位,欲撑起身子,却被弘晰和康熙同时按住,略带责备的声音同时响起:“弘晋!”“三弟!”
胤礽抬眼就撞见康熙无半点波澜的眸子,顿觉身上因自己挣动而起的疼痛已不算什么,眼前的康熙让他原本以为不怨不痛的心又撕心裂肺的痛起来,他很想质问康熙他仍然没想通的问题:既然这人是一国之君,既然康熙早就明白当时他是被冤枉的,为何要袖手旁观?!后来,他已开始顺着这人的心意行事,为何这人甚至不肯出手护一护他的儿子,那也是这人的孙子!
“请皇玛法恕弘晋失礼之罪。”胤礽垂下眼,涩声道。
“你这孩子想的太多了。”康熙轻声叹道,眼睛落在胤礽面上,不肯移开,刚刚对视的一瞬,那双盛满委屈茫然惶惑的寒瞳让他恍惚以为这是他的保成,不过,弘晋也是胤礽的儿子,相像亦是难免,只是弘晋之前都站在弘晰身后,太过沉默,倒让人忽略了。
弘晰听康熙说话,从不敢只解词意,立时出言岔过话音:“皇玛法,御医说弘晋身上的伤已于性命无碍,只需静养——”
“弘晋先住在乾清宫,你忙着你阿玛的事,莫要伤了身子。”康熙仔细思量过:皇太后说的对,他不能将胤礽的死迁怒到弘晋身上,再说,弘晰、弘晋、弘曣……他们是他的保成留给他的念想,他怎么舍得让他们被别人伤害!且先留在他身边,他总是护得住几个孩子的。
胤礽同弘晰交握的手一紧,转脸去看弘晰,慢慢道:“皇玛法,虽然乾清宫离咸安宫极近,只是此处是皇玛法的居所,孙儿还是回阿哥所——”
“无妨,你也说了此处离咸安宫近,先在这养着吧,也免得弘晰在咸安宫还要挂心着你。”康熙截断他的话,语气坚定,无可更改。
“谢皇玛法。”弘晰对胤礽微微颔首,本来弘晋的福晋刚刚诞下弘晋的次子,他正忧心无妥帖之人照料那一院大小,便琢磨着如何让弘晋同他居于一处,眼下这般却更为妥帖,只是瞧着人刚才的神情,仿佛不情愿。弘晰知道弘晋对康熙的心结,心下轻叹,念着晚些时候再行劝解,如往常相处时一般摸摸胤礽的头。
胤礽被弘晰的动作惊得抖了抖,垂下眼,低声道:“谢皇玛法。”依着他的本心,他是再不想见这人的,然而,他要筹谋护住他的儿女,少不得要争一二帝心——在此之前,便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至少现下,乾清宫最安全。
康熙看着相貌同胤礽肖似七分的弘晰,再看与胤礽神似九分的‘弘晋’,顿觉心头有了慰藉。转头见刘顺手上的粥品,康熙抬手示意其上前,摸了摸瓷碗,端起,柔声对胤礽道:“弘晋,用些粥吧。”
胤礽到底没能同弘晰再多说些什么,被康熙喂了半碗粥,待康熙被侍从请去,憋着的气松了,立时身痛头昏,药劲儿上来,在弘晰温柔的拍抚中沉沉睡去。
胤礽一睡倒是松快,可怜御医因他之后的低烧被弘晰和康熙连番恐吓,只觉得项上人头颤巍巍的要保不住了。
康熙是被皇太后请了去,瞧见慈安宫中跪了一地的妃嫔,冷冷一笑,看向贵妃佟佳氏的眼神亦是少有的冰冷。听着皇太后陈述道诸位皇子在咸安宫前跪了半日该起身去歇歇,康熙点头应下:“皇额娘说的是,魏珠,你去咸安宫宣旨,今后七日,诸皇子只需在咸安宫前跪半日即可。”
不说众妃嫔听到这口谕生出的恼恨,皇太后闻声沉沉一叹,开口道:“皇上,弘晋在你那儿我放心,弘晋的二阿哥仿佛尚未满月,我现下也无事,把他抱来我这儿吧。”
康熙思量片刻便应下,扶着皇太后起身去了后殿佛堂。
行至佛堂,皇太后挥手让侍从退下,搭着康熙的手走到菩萨前,用她最熟悉的蒙语轻声道:“皇上奇怪我为何护着弘晋?”不待康熙说话,便续道,“姑姑还在的时候,就最喜欢太子,总说那孩子同你最像,太子的几个孩子我就瞧见过弘晰和弘晋,弘晰被教养的很好,弘晋的性子却最像太子,那双眼睛什么都瞒不住……人老了,总要留个念想,胤祺在宫外不便进宫,皇上就让我瞧着曾孙解解闷吧。”
康熙听到皇太后提及孝庄,就明白这怕是同他的皇玛姆有些关系,想到弘晋那双眼,心中疑虑顿消,更添一份愧疚,毕竟,皇太后其实从来没掺和过前朝后宫诸事,难得开口,怕是当真如其所言,欲留份念想在眼前。
“皇额娘,明日,我就让人把弘晋的次子送来,由皇额娘教养。”
咸安宫前,众人跪了一日,得了这么个口谕,便是年富力强的都觉着眼前一阵发黑,他们的皇父啊!
众人搭着侍从的手起身,慢慢挪动两步,看了眼那戒备森严的咸安宫,犹豫着是不是要立时回了各自居所。
胤俄托了胤禟臂弯,在胤禩出声之前指了指跪在他前头身形略显不稳的胤祺。
胤禟心下发急,忙上前扶住胤祺手臂,轻声道:“五哥,额娘念你几日了,咱们去给额娘请安吧。”
胤俄顺势扶上胤祺另一手臂,胤祺偏头看了眼胤俄,瞬时明了对方心意,转头去问胤禟宜妃这两日起居,胤俄偏头丢给胤裪一个眼神。
胤裪心下无奈,却也想着要避开此处是非,只得顺了胤禟的话亦道去给额娘请安。
一众皇子都道去给各自额娘请安,匆匆离开咸安宫,胤禛冷着脸,想着康熙的旨意,心下疑虑重重:太子死因蹊跷,难道真的是有谁下了黑手?若真是如此,他可得想个法子将自己摘出来。
胤祯瞧了眼面色冷冷的胤禛,勾唇冷笑,当初那事儿一闹开来,就是他这位四哥言之凿凿的保下了胤祥,可谁不知道太子的冤枉?他这四哥倒是借此甩脱了薄情寡义的名儿,还造了重情的牌坊,从那时起众人皆道自己和额娘肚量狭小,嫉妒偏心对人不起,他倒要看看这回,他这位好四哥要如何做!
胤禩踟蹰片刻,往胤禟一行方向踱了两步,终是转往惠妃处去,心中盘算同胤禛所思仿佛:如今,老爷子是惦记上了他们,这咸安宫现下由老爷子手上镶黄旗的人守着,不能打听,且半点消息透不出来,不知道老爷子要收拾的人会是哪个?或许,他该等着,毕竟,自己所为比之老四,不过是半斤八两,却不知佟佳氏是否留给老四些可用的人……
众皇子满心计较,前朝后宫暗潮汹涌。
未时,咸安宫中却是喧哗起来。
胤礽庶福晋程氏胎动。
李佳氏压住众侍从,不许人去惊扰方才用药歇下的瓜尔佳氏,令梁九功去延请御医。
梁九功申辩自己是康熙留下为胤礽守灵的,被李佳氏用胤礽遗腹子相挟,只得急急去请御医。
康熙得知此事,从乾清宫偏殿离开,匆匆往咸安宫去了。
一直假作昏睡的胤礽慢慢睁开眼,神色怔怔,眼中有焦虑,有担忧,有愧疚。
闭上眼,再睁开,胤礽已将心绪藏好,偏头看向帐外,轻声唤道:“何良。”
何良同刘顺对视一眼,刘顺轻手轻脚的走去门口,何良跪在胤礽床前,轻声道:“何良在。”
“落马的事儿谁做的,详细说来。”胤礽的声音极轻,仿佛飘渺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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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25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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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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