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床的表面单薄而粗糙，不过比逼仄的大巴要好上许多，黎宛睡得异乎寻常的沉，再次睁眼就是第二天早上。

灰蒙蒙的晨光落进房间，叶枫瑶摊开四肢小声地打着呼噜，叶南安背对她侧卧，杜鹃的睡相则极其规矩，双手交握平躺。

窗外传来的尖锐哨声唤醒了他们，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谁啊？”叶枫瑶的呼噜声骤停，含糊地嘟囔道。

黎宛从低矮的行军床上坐起，起身去开门。

门的缝隙后出现一张写满了小心翼翼的脸，是昨天领她们过来的那个女孩，她瞥了一眼房间内的情景，小声地打了个招呼。

“您好，我来叫你们起床......现在是五点二十分，游隼大人昨天说最迟这个时间起来，因为五点三十就要出发。”她结结巴巴地说。

黎宛简短地道谢，表示了解。合上门回头一看，室友已经全部醒来了。

“几点了？困死我了。”叶枫瑶虽然醒了，但还是懒洋洋地陷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像被床封印了似的。

“五点二十。”黎宛说。

叶南安和杜鹃的动作倒是非常利索，意识到现在是几点之后一秒都没有在床上久留，马上穿好拖鞋收拾东西去洗漱。

出门之前，叶南安伸出手轻轻推搡了一下妹妹：“快起床。”

“马上。”叶枫瑶睡眼惺忪地说，“现在就起。”

说罢，她摇摇晃晃爬起来了，梦游一般从桌上拎走自己的牙刷牙膏。杜鹃走在最前面，四人一同前往卫生间。

清晨的冷水让人清醒，黎宛用毛巾印干脸上的水迹，最后一抹倦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速度加快！”窗外喇叭喊话的声音遥遥传来，应该是随行军官在集体宿舍那边催促大部队。

“我们也要加快了。”杜鹃双手在脸上抹开用于保湿的凡士林。

黎宛昨夜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回房间拿上之后就可以直接出门。其余人的速度也很快，五点二十八分，所有人都在空地处集合。确认人数只花了两分钟，因此五点三十分，三辆大巴加一辆运载物资的后勤车准时出发。

室外的气压让人非常难受，天色阴沉，空气给人的感觉也潮湿而滞涩，只有车上的风扇才能略微缓解无端烦闷浮躁的心情。

黎宛撕开袋装面包，囫囵几口潦草地解决了早餐。座位和昨天一致，唯一的区别就是游隼今天出现在他们的车上，而且是巴士前门处的应急座位，离杜鹃和黎宛很近。

“我的人打听了消息，从E201调去E202生产基地的小韩确有其人，不过半年前就失踪了，”车开出一段路，游隼转过头来，身体朝向过道，“组织现在把这个案件划分成A级，原则上，拓荒任务处理完毕之前我们都没有资格继续追查。”

他平静地说：“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全部精力放在拓荒任务上，总部的气象监测组发来紧急提醒，路上可能会遭遇极端天气，让我们注意防范。”

天气看上去确实不太好，不过他们在今天下午就可以抵达临时驻扎地，那边有集装箱和遗留的建筑物可以遮风避雨，问题不大。

不过游隼还是叮嘱道：“这次遇到的事情比较邪门，恐怕拓荒任务也有变数。你们相互转告一下，行事尽可能稳妥些，执行任务的时候要时刻留意周边的环境，不能大意，另外要保护好各自负责的专家。”

黎宛和明燏点头回应，游隼收回探出的身子，黎宛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位于椅背上方的脑袋。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原始，平整的公路逐渐变得坑坑洼洼，他们路过了宽阔的河堤，灰色的河水在远处翻腾。

“换位置吧。”明燏忽然说。

黎宛回过神，疑惑地看着他。

“你一直盯着这边，脖子不酸吗？”明燏起身，脸上有极淡的红晕，漫不经心地嫌弃道。

“嗯，谢谢。”因为尤其在意河流，黎宛全程望着窗外，脖子确实很酸。这个提议很合心意，于是她迅速点头，表示感谢。

明燏撑着椅背侧身腾出空间，黎宛轻巧而灵敏地钻到了靠窗的座位。皮质座椅尚且有些温热，靠近车窗，视线一下子开阔许多。他们在沿着河流某岸的大道行驶，远处的山峦和河流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暗薄雾里，车内风扇发出的微弱风声与外界的寂静感形成鲜明的反差。

大巴一路向前，在阴霾的天空下驶向旅途的终点。

大约过了两小时，黎宛有些困，开始闭眼小憩。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在低声惊呼：“下雨了！”

她睁开眼睛，脏兮兮的车窗上多了几条细细的雨丝。雨水的痕迹渐渐多了起来，透明的雨点纷纷繁繁落下，斜斜击打玻璃车窗和车顶的铁皮，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这声音逐渐大起来，车窗上的雨珠变成了一层不断下滑的水幕，天色越来越暗。

车上传来一阵骚动，黎宛隐隐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精神力小蛇窜出来，盘在她的颈窝处。

“你也感觉到了。”黎宛在心里对小蛇说。

精神体没有物理意义上的温度，但是精神层面可以产生影响。此刻黎宛觉得锁骨处暖融融的，心安定了少许。

“队长，暴雨的范围很广，一时半会好像也不会停，我们还要按原计划的路线走吗？”游隼手里的对讲机传来模糊的问话。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外界暗得吓人。大巴行驶的速度减慢了许多，流动的雨幕覆盖一切，黎宛只能透过窗户依稀看到波涛汹涌的江水。

后面的人偷偷开了一点窗户，夹杂着水汽的温热气流猛烈地钻进车厢，伴随着江水震耳欲聋的轰鸣。

“别作死啊，快把窗户关上！”后排有人又惊又怒地破口大骂。

开窗的人哪里需要他提醒，打开的瞬间就早已被狂风骤雨糊了一脸，自然是手忙脚乱地合上车窗、落锁。不过空气里那股暴雨混杂着泥土的气味并没有立即消失，而是极有压迫感地停留在车厢内。

黎宛放出一丝精神力，这才看到他们在接近一座大桥。废弃多年的跨江大桥依然如钢铁巨龙般屹立在无尽的暴雨里，下边的江水汹涌激荡，带着泥沙和断裂的树干等漂浮物狠狠撞击桥墩。水流冲击着河岸和桥墩，隔着车窗发出犹如巨浪拍打礁石般的朦胧咆哮声，仿佛大地的低吼。

车速减缓，但还在往前开，很快就要驶上跨江大桥。

“长官，我们能不能停车，就在附近等雨停？”后面有个小队长从过道跌跌撞撞挤过来提出建议。

杜鹃先开口道：“不行，这一整片区域曾有过喜湿的大型群居异种分布，如果在附近停留，很可能会被缠上。”

小队长紧张地搓搓手：“我们可以在这附近一直转圈，或者绕路——”

司机师傅听到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喊：“这雨没个一两小时肯定停不了！之后还会下雨的，要是转完圈雨不停再绕路，油肯定不够。如果直接绕路的话，至少要多开三五个小时，接下来的油也有可能不够。”

小队长听完不吭声了，脸色铁青地盯着游隼。黎宛的眼神也紧紧锁定游隼，对方正在皱眉思索。

“你先回去。”游隼对小队长说。

这确实是个值得犹豫的问题。这里不能久留，如果不开过去，他们就得绕路，在雨中多行驶很长一段距离；如果开过去，天气情况又非常糟糕，桥面如此湿滑、积水泛滥，四周又一片昏黑，恐怕有风险。

除非，把车速降到最低，让车上的异能者干扰横吹的风向，稳稳开过去。

游隼按住对讲机的通话键，打算下达指令。

“长官，我的精神力探测到水面好像有异种。”黎宛用犹豫的语气打断了游隼的举动。

明燏和杜鹃都把目光投向黎宛。

果然，游隼立即放下对讲机，严肃道：“是真的吗？是什么东西？”

黎宛露出不安的神色：“我不知道，江面离我们有点远，藏在水里看不清楚。但是它的威压泄露出来了，我感觉......应该不容易对付。”

“绕路！”游隼毫不犹豫举起对讲机，同时对司机师傅说。

司机松开油门，在车停住的边缘缓缓拉动手刹。大巴一辆接一辆掉头。

车队后方，天空被乌云笼罩，雷电交加，闪电划破黑暗的天幕，照亮了大桥残破狰狞的轮廓。

黎宛松了一口气。

感应到异种是假的，她没有忘记3012号和神秘人给出的忠告，远离河，远离水。

如果说陆地上被围攻还有一线生机，那在暴雨中掉入可以吞噬一切的河水里，就绝无生路。不仅因为汹涌的水面之下混沌幽深不知有多少变异生物，还因为他们车上人数众多，车窗面积又小。一旦被水淹没，能逃出去几个人？危难来临时人越多越容易产生恐慌，全军覆灭也不是不可能。

此外，黎宛确实感觉到隐约的威压，不过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不在河水表面。

但那个不重要，她只需要一个理由来干涉游隼的决定，将真正无解的绝境杀死在摇篮里。

司机：上个班，真不容易！（暴躁地拉手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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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假面舞会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