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雨无休无止,潮湿蔓延进集装箱。
明燏把一个强光手电筒打开,用空睡袋压住,防止灯光过于刺眼。
“如果神迹降临,游隼和杜博士反而不会有事,为什么?”精神图景中,3012号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黎宛转而发问。
明燏答道:“神迹的本质其实类似一场遴选。”
他说着,单手用力,将鬣狗连人带睡袋一同扛起来,走到门边放下。
黎宛:“我记得你说过它是一种灾难?”
“对,”明燏并没有否定这个说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立场,对于我们这些不信仰祂的人来说,神迹是灾难,是惩罚;对于信仰祂的人来说,神迹就是上天的恩赐,是幸运。”
“但它的实质更像是筛选。‘不可说’会随机选中一批人进入与现实叠加的特殊空间。在真正的筛选开始之前,他们都处于相对安全的状态。”明燏把鬣狗靠着墙摆正。
“你的意思是,游隼和杜鹃被选中了?”黎宛有些头疼,“那被选中的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明燏的语气平静:“神迹是区域性降临的,要说被选中,我们其实都被选中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处于同一空间和同一状态。游隼他们大概率在另一个空间,而你我处在不同的状态。”
“至于进入不同空间和状态的规则,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还没有人总结过。”雨水飞溅进室内,他用石头把防风布重新压紧。
也许有人总结神迹里的规律,但是直到死都没有机会分享出来。
雨点砰砰落在集装箱的顶部,四面八方都是汩汩的水流声,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声音,隐晦而纷乱。
黎宛突然觉得太阳穴有些胀痛,低头看了一眼手环,现在是凌晨3点44分。
“你......”
再次抬眼,黎宛才张口说了一个字,就愣在原地。
因为手电筒的光像燃尽的蜡烛一样缓缓熄灭了,她亲眼看到明燏的身形在黑暗中逐渐扭曲、变幻,越来越接近女性的模样,然后又一点点被看不见的东西吞噬。
砰砰击打在集装箱顶部的雨声不知何时消失殆尽,简陋昏暗的庇护所摇身一变,成了幽深逼仄的楼道。
“你为什么还不出来?”凉凉的女声响起,伴随着空旷的回音。
陈旧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黎宛握着门把手呆呆站立在房门和楼道的交界处,面前是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脖子以下全部隐没在黑暗中。
这是什么情况?
形势不明,黎宛定了定心神,强行忍住一把把门关上的冲动。
黎宛偏头瞟了一眼身后,余光瞥见后面是熟悉的房间。不过此时窗外的阳光不复存在,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好像是她的旧台灯。
这不是梦里的场景吗?她怎么又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人脸幽怨地问道。
大姐,你谁啊......
黎宛有些无奈。
“你不记得我了?”没有五官的脸皮开始用力扭曲,肌肉蠕动,人脸幽幽问道。
“怎么会。”黎宛毫不犹豫地回答,尽可能用最柔和的语气说,“我当然不可能忘记你。”
人脸立即接话:“那你说,我是谁。”
黎宛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大半身体回到房间内。
“如果说不出来,你会死得很惨。”它十分阴森地补充道。
掐住她肩膀的那双手还在用力,人头旁又伸出第二双手捧住黎宛的脸,全是骨头,尖尖的指骨比烧烤用的铁签还要锋利。
黎宛:......
说记得它当然只是缓兵之计,黎宛从来不记得自己认识长得这样抽象的东西,就一个没有五官的脑袋,还有从虚空伸出的两双诡异手骨,都不能称之为人。
她不敢贸然回答,抬起手腕想重新确认一下时间,却发现手环早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少女心满满的串珠手链,廉价的塑料水晶珠搭配圆润的心形坠子,边缘已经被磨得模糊。
人脸好像没有耐心这种东西,见黎宛一时间答不上来,语气就开始变得激动。
“你答应过会记住我的,为什么把我忘了!!为什么?!”还没等黎宛说话,又一双惨白的人手就自黑雾中伸出,用力抠住她的肩膀。
嚯,第三双手。
力气还挺大,黎宛一时无法挣脱。不过她并不慌张,先开口稳住对方:“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不要急。”
这句话虽然无脑但确实管用,说的人需要说十几个字,听的人也要听十几个字,很适合拖延时间。
黎宛借这个机会,开始冷静且迅速地捕捉细节。
她很快就注意掐住自己的那双极度枯瘦的手上,有一条和她一模一样的手链,顿时心下了然。
“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黎宛缓缓抬眼,真诚地直视无脸人本该长有眼睛的那部分皮肉:
“你是我最好的闺蜜!”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滞。
也许是被“永远”或者“闺蜜”两个字打动,人脸的怒气稍稍减弱,不过依然充满怨念:“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我,那你说,我的名字是——”
“林洛。”黎宛根据记忆轻声念出一个名字,神情无比真诚,“你是林洛。”
话音刚落,肩膀上的力道骤然消散。
黎宛莫名感觉没有五官的人脸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紧接着她的右手一空,一直握着的门把手也消失在空气里。
人脸消失了,黎宛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门的交界处,而是完完全全身处楼道,老式小区栏杆扶手漆壳剥落的轮廓依稀显现,似曾相识。
身后的铁门已经关上了,紧紧闭合。楼梯正对的窗户没有窗框,灌进来一阵妖风,外面墨色连天,暴雨如注。
黎宛静静站立在原地。
她之前梦到自己在房间里,接通了备注为“闺蜜”的电话,发现时间、光线和人名都对不上,轻松地拆穿了骗局。
可是黎宛记得自己在梦中并没有拧动门把手,而是鬼使神差坐到电脑桌前面,看着鼠标自行移动点开游戏——一团黑雾像死神的镰刀一样出现在屏幕的倒影里,然后她在最后的时刻被3012号从噩梦中唤醒。
而刚才,自己出现在居民楼的楼道,身后的房间还亮着灯。
还有林洛......
林洛应该是很久之前那个从官方实验室里逃脱的水系异能者,根本不是她在现实世界的闺蜜。此外,人脸的名字和电话里提到的闺蜜的名字也一致。
这说明什么?
第一,这说明在梦里,“黎宛”还是打开了门。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梦和现实或许具有连续性,并且在不断往后推移!
明燏说,神迹会将被选中的人拉进与现实叠加的特殊空间,会不会指的就是梦境?
从噩梦里清醒之后她也努力回忆了过去,模糊的影像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幕幕闪现,最重要的人却始终想不起来。
神迹里的梦境,为什么会和穿越之前的世界有联系,不断影响她的记忆?黎宛不敢想象,如果她有一天不记得自己来自何方,并且完全丢失穿越之前的记忆,还能不能掌控自己。
由于信息的缺乏,黎宛从来没有深思过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废土世界,这是她头一次感到明显的脊背发凉。
狂风呼啸,呜呜作响。黎宛僵立在楼道,身上的先锋部队作战服现在是一件一字肩上衣加超短牛仔裤,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渐渐化为深入骨髓的寒意。
违和感和本能的恐惧让她很想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想办法离开这里。黎宛重新摸索着找到门把手,尝试转动了好几次,可是冰凉的金属把手纹丝不动。
“对了,没有钥匙。”
越是急躁越容易出错。黎宛深吸一口气,蹲下来摸向门口的地垫,备用钥匙如她料想的一样,就压在垫子下方熟悉的位置,形成一个略显扁平的鼓包。
黎宛掀开地垫,把沉甸甸的钥匙拿起来握在手心,准备放进锁孔。
风雨愈加凶猛,像是在催促黎宛加快动作,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犹豫了。
其实,最开始黎宛也想直接关门躲避人脸,不过难得遇上会说话的怪物,自然要抓住机会试探一下。
还有一点,每当她想缩回屋内,直觉就会一直疯狂预警,屋里的东西太过熟悉太过温馨,反而显得格外诡异。
黎宛皱眉沉思:“喊出‘闺蜜’的名字之前,我还在门框处,握着门把手,随时可以往后撤回房间;可是喊对名字之后,我就被自动送出房间,门也变成了关闭的状态。”
仔细回忆,黎宛想起来,上一次梦境结束的时候,屏幕里正好出现了一团黑雾。
那,如果梦境真的环环相扣,那团黑雾是不是还在她的房间?
黎宛有预感,如果她选择立马打开房门回到自己家,可能会面临瓮中捉鳖的局面。对手是人是鬼还是怪物暂且不提,她现在身上没有任何武器,逃出去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个“家”不能回。
绝对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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