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只传来了孙承宗铿锵有力的声音,虽然崇祯昨天已经和孙承宗单独谈过,多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准备,但是在这个时候孙承宗请辞还是让崇祯皇帝一惊。不是因为别的,从法理上来说,孙承宗确实是指挥不力,吃了败仗,无论如何这个辽东督师的位子是不应该让他再担任下去了,可是话说回来,崇祯也很担心,如果真的让孙承宗从辽东督师的位置上离开,那么谁可以顶上去。崇祯是一个非常爱惜脸面的人,这次的失败由孙承宗来承担,那么下一次呢,如果这一次孙承宗走了,朝廷再派人去接任,出了问题的话岂不是天下百姓要将责任全部算在自己的头上。便若现在城外的数十万流民一样,天下百姓不会想这是因为辽东战事引发的连锁反应,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这个皇帝当的不合格,自己治下的朝廷不合格,这才弄得民不聊生。
崇祯下意识的接口道:“阁老,你要请辞?”孙承宗已经摘下了头上的乌纱,放在地上,然后缓缓拜下。孙承宗知道,朝堂上的争论不会有结果,什么大朝议,不过是需要有一个人来为这件事情负责罢了。不管有没有大朝议,孙承宗都已经准备好了对此事负责。所以请辞应该是最体面的结局了。对皇上,对辽东军剩下来的将士们都可以有个交代。
“陛下,臣有本奏。”文官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发言的正是天官王永光。王永光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很久的,在几年前,特别是整治袁崇焕的时候他还是颇有发言权的,在官员们当中也有不小的威信,门生故吏也不少。可是在袁崇焕事件之后,韩爌请辞,周延儒和温体仁相继上台,王永光的权力便小了许多,皆是因为周延儒和温体仁根本就不是按照套路出牌的人。虽然吏部尚书是王永光,但是上面有周延儒和温体仁两人压着,根本就不像韩爌一样,秉公执法,该怎么办怎么办,内阁不干涉吏部的权力,可是周延儒和温体仁怎么可能放过吏部这个肥肉。那可是能掌握三品以下官员升迁调动的要害部门,这么大的权力凭什么让王永光得到。所以随着首辅和次辅不断的介入,王永光的权力那是越来越小,渐渐的被边缘化。
不过王永光也是个厉害的人物,要不然怎么会在清查阉党的时候依然屹立不倒,皆是因为他这个人看风向特别准。别看周延儒和温体仁插手他吏部的事情,他不但不生气,反而不断的向两人靠拢,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实力根本不能和两人抗衡,如果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投靠,自己才能在这朝堂之上继续顺风顺水,牢牢占据天官的位置。
不过王永光也是留了个心眼,敏锐的察觉到了周延儒和温体仁不和,所以在这两人之间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不能不说,王永光是个人才,看人神准,王永光立刻就攀上了温体仁的大腿,他知道,未来的朝堂一定是属于温体仁的,因为温体仁比周延儒还要阴,还要狠。
既然和温体仁成为了一派,那自然要发挥一点作用。所以他立即站了出来。既然是大朝议,崇祯不可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能点点头同意王永光发言。王永光立刻躬身道:“陛下,臣虽和孙阁老平级,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一个人犯了错误仅仅凭借请辞就可以规避律法,那显得大明律也太没有威严了。”
话音刚落,卢象升立刻对他怒目而视,不仅是卢象升,所有支持孙承宗的正直官员都眼色不善的盯着王永光。好一个王永光啊,这时候不拉人一把,竟然还要落井下石。孙阁老是三朝老臣,拖着大半截入土的躯体,以古稀之年征战辽东,虽败,非人之罪,乃战之罪。都已经自己提出辞职了,王永光竟然还跟恶狗一样咬着不放。简直是岂有此理。
温体仁在一边脸色冷峻,但是内心却是暗暗叫好,不错,这个王永光很识时务,知道自己跳出来打前站,孙承宗一党绝对不能便宜了他们,周延儒是自己在明面上的绊脚石,孙承宗就是暗地里的钉子,想要做到跟魏忠贤一样权倾天下,这两个人都必须一网打尽。自己的位子才能坐得稳。王永光突然出头,也有不少手下的铁杆嫡系纷纷附和。一时间朝堂上出现了对孙承宗极为不利的局面,卢象升一个人虽然为孙承宗发声,但是无奈,势单力孤,支持孙承宗的清流官员级别普遍不高,所以既然御史台的曹于汴和吏部的王永光出面弹劾,一时半会还真的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崇祯犯了难,这怎么办?崇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不能将孙承宗往死里整,因为牵扯的关系太多,而自己在辽东的这场战事中表现的也并不好,孙承宗若是真的被问罪,天下人会怎么想,特别要是将派遣援兵时候发生的事情扯出来,自己更是脸上无光。前有袁崇焕,后有孙承宗,辽东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有人去接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将辽东督师全部都判有罪,那以后谁来主政辽东,谁又愿意去主政辽东?难道要让刘毅去吗?毕竟只有他的新军能在和八旗军的对战中取得优势。可是一旦他坐大,谁来制衡他。城外还有三十万流民,怎么烦心事一股脑的全部涌过来了。崇祯感觉心脏跳动的速度急剧加快,心中郁闷至极。
“陛下,容老臣说两句话吧。”一个声音传来,崇祯猛然抬头,只见周延儒上前一步躬身请示。温体仁心中一拎,这个老东西关键时候出来说什么话?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自己的人已经将气氛带动起来,没看见皇上已经陷入两难了吗?自己不提不代表圣上不会问,只要崇祯开口问内阁的意见,自己便可以一锤定音。这就是一个先后次序的问题,如果自己先提,别人会以为堂堂次辅竟然要落井下石坑害孙承宗,这会让人想到朝堂派系,纵然将孙承宗下狱,也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可是皇帝问那就不一样,城外流民的事情已经让周延儒减分,皇帝十有**要询问自己这个次辅。如果自己回答孙承宗有罪,则百官不服也得服。孙党一倒,明面上的周延儒可就好对付多了。
官场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周延儒虽然连连犯糊涂,可是既然能做到内阁首辅,也是有大本事的人。怎么会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周延儒知道,孙承宗跟自己也不是一派的,干掉孙承宗对自己也有好处,可是不是现在,王永光和曹于汴都是温体仁的人,别人不知道,内阁还会有人不知道吗?摆明着这两人是受了温体仁的指示,当先锋出面扳倒孙承宗。孙承宗一倒不要紧,自己现在的实力可跟温体仁不能抗衡,这个混蛋在背后阴了自己几次,现在自己在圣上心目中的印象一定非常不好,不说自己是一个奸佞,也算一个庸臣。那自己这个首辅的位子怎么能坐得稳,一旦孙承宗那一派的人马被温体仁的人填充,自己可就危险了,虽然不想救孙承宗,可是这个时候不能不出手。
崇祯在龙椅上开口道:“爱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陛下,臣以为孙阁老请辞可以理解,陛下也可以同意孙阁老的辞呈。”周延儒不慌不忙道,他早已经有了腹案,所以显得胸有成竹。温体仁在一边连杀了他的心都有,这个老东西关键时候出来搅局。
崇祯来了精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周延儒朗声道:“孙阁老乃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德高望重。本身就是万历三十二年的榜眼,又是先皇帝师。此为文治。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熊廷弼罢官,天启二年孙阁老自请督师辽东,谁不知道辽东是个烂摊子,可是孙阁老义无反顾奔赴前线,主政辽东期间建虏倦伏,不敢用兵。随后来因被阉党陷害罢官,但在己巳之变中临危受命,督战京师,力挽狂澜。此为武功。从万历年直到今日,阁老一直奋战在前线,古稀之年啊,圣上,诸位,古稀之年执剑杀敌,试问朝中有谁能做到?有谁!如此肱股之臣乃是大明之幸。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要因为一次败仗就将前面的功劳全部抹杀吗?本官作为当朝首辅认为此举大为不妥,律法也要容情,阁老请辞已经是罢官,难道我们不应该给孙阁老留下最后的颜面和尊严吗?”
满朝文武被周延儒的话说的无地自容,没错,都快入土的人了,罢官已经是晚节不保的惩罚了。何必赶尽杀绝呢,中原讲究的就是中庸,凡事要留一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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