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最后行驶了大概有四十分钟才到地方。下车后时毓就被带进了一栋圆形的建筑大楼，那是隶属于疾控中心的大型疾控医院，有着各种先进的医疗设备和丰富的医疗资源，医院内的医护团队也十分得强大。

时毓一到就被安排着做了一系列的检查，主要还是精神层面的检查。折腾来折腾去的，非常的麻烦。

其他人的经历跟她差不多，但是在做完检查之后，其他学生的家长也已经收到消息，纷纷赶来了医院。他们都不是普通的家庭，家里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权势的。所以在确认好了注意事项和防护措施之后，他们强烈要求医院方能同意让他们把自家的孩子领回去转移到自己信任的医院。

毕竟这家医院再好那也是一家疾控医院，万一为了深入地研究病毒，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对自家孩子进行一些可怕的实验怎么办？

而且他们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不仅仅是出于对医院的不信任，还因为目前大多数人的情况其实都还算稳定。只要定期做一下放射性治疗，不要与人沟通交流，蠕虫病毒就基本上不会传染。

并且病毒传染的方式虽然防不胜防，但是传染的成功率却是会视情况而定的。就比如深入的思想交流感染概率是最高的，那时候蠕虫病毒的自我复制速度会变得很快，也更容易找到对方精神壁垒的空隙。

并且这种思想交流，不局限于面对面的对话或者是借助通讯器的对话，甚至就连文字对话，都是其中的一个感染路径。

很难想象，这种病毒最开始是怎么被研究发现出来的，它的存在实在是太过于神奇了。不过精神的世界向来如此，总是充满了奇迹和不同寻常。

话说回来，除了以上提到的传播方式，感染率紧随其后的是普通的日常交流。这种交流一般没什么深度，基本就是类似于“你吃了吗？”，“今天天气不错。”之类没什么意义的对话。

最后感染率最低的是眼神交流，人的眼睛虽然是心灵的窗户，但这窗户毕竟也就只有那么点大，蕴含的信息实在是有限。信息传递的效率太低，所以也没有给病毒创造多少感染的机会。

正是因为这些特性，所以理论上只要防护的措施到位，他们暂时都是没有传染性的。

不过兹事体大，医院方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妥协，所以最后掰扯来掰扯去，双方都做出了让步。被感染的学生仍然要留在医院集中观察，但他们同意学生家长可以把自己信得过的人安排进医院作陪护。

最后，每间住了感染学生的病房都热闹了起来，原本冷冰冰的医院一下子就充满了温度。

只除了时毓，她并没有任何的亲人，也从没有任何的亲人，所以这个热闹并不包括她。

傍晚，时毓打开窗，靠在窗沿上看向窗外。仰仗敏锐的五感，她可以轻易地听到隔壁病房传来的动静。那是某个学生家长为了让自家孩子住得舒服一点，正特意安排人把家里的家具和孩子惯用的东西给搬进病房，力求在医院里也要营造出一种家的感觉。

而另一边的隔壁，时毓闻到了顺着窗户飘出来的美食香气。应该是很丰盛的一顿大餐，期间还伴随着一个女人喋喋不休的低语。即使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说，但却不会觉得厌烦，不知疲倦地从任何一件小事切入开始啰里啰嗦地絮叨。

时毓就靠在窗边听着，一直听着。虽然内容真的没什么好听的，就只是一些无聊的小事，一些寻常的唠叨，但其实就连这些她也从没有经历过。

因为她以前一出生就是在实验室，接触得最多的人就是负责她这个项目的研究员。

她的基因母体拉弥亚一族因为破坏力和攻击性都实在是太强了，再加上ww公司在捕捉过程中使用的手段比较激烈，导致那位拉弥亚人产生了很强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极度的没有安全感，对周围的环境草木皆兵，只要是出现在她眼前的东西，不管是人或者物，都会被撕得粉碎。

她这种状态显然并不适合哺育刚出生的孩子，所以在时毓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就已经被从孕育她的子宫内剥离了出来，单独放在了恒温箱里面培养。

而可能就是因为在母亲的子宫内待的时间太过短暂，她对周遭的环境也极度的没有安全感。她总是表现得不安，神经敏感，暴躁易怒，破坏欲惊人。并且还十分违背种族本能的，吃不进任何东西，只能靠注射营养液才能存活下去。

各项身体指标也乏善可陈，没有任何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在每次实验体之间的对战考察中都是被打爆的那一个，她那时候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跟他们预期完全不符的失败品。

所以围着她的研究员也从一开始的十几个人逐渐缩减到了一个人。最后剩下的那个研究员是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对于自己要负责的实验体是这样一个失败品颇有怨言。

所以在每次看到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乱砸东西之后，他就会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做好记录，力求早点向上面申请把她给销毁处理。

那时候时毓已经知道很多东西了，所以她也猜到了那是他在给她打分，就像是质检员给产品做的质量评估。

但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直到大概是她6岁的时候，那位白头发的研究员把她带到了一个观察箱里。然后在那个观察箱内，时毓见到了孕育她血肉的母亲，或者说……野兽？

对方根本毫无理智可言，完全无法沟通，在时毓尝试性靠近的时候。那个人身蛇尾的女人直接一尾巴把她给拍到了玻璃观察箱上。

那时候的时毓还没有现在这么可怕的血肉再生能力，所以在她就像是一片树叶，一块碎布，或者一粒灰尘？反正就是毫不起眼且随处可见的东西一样被拍飞撞到玻璃墙上的时候，她全身大部分的骨头都碎了一次。

但这还不够，那个拉弥亚人的精神状态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个种族还没有进化出复杂的语言系统，在失去理智之后，她就只会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刺耳的尖叫声，仿佛是要洞穿你的耳膜。

于是紧接着，那个拉弥亚人就一边嘶吼尖叫着，一边用她锋利的爪子洞穿了时毓的身体，让她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又粗暴地扯断了她的一只手臂，当着她的面塞进了嘴里。

她们的五官其实长得十分相似，要说区别那就是其中一个完全就像是没有思考能力的饥饿野兽一样，金色的双眼中只剩下了贪婪的食欲，冰冷又嗜血，凶残又暴虐。

她咀嚼她手指的声音十分清脆，咔咔作响，津津有味。

这整个过程中，时毓都睁着眼，睁眼看着那鲜红的血液从她嘴角滴下，滴到地上，汇成了小小的一滩。

在那滩血越积越多，在她吃完了她的手臂，正凑近打算吃掉其他部分的时候。时毓本来一直平静的内心突然充满了愤怒的情绪，她忽然萌生了一股冲动，一种想要撕碎所有，毁灭所有的破坏**占据了她的大脑。

于是下一秒，她突然就张开嘴扑了上去，抓住她凑近的时机，用她的獠牙咬断了她的脖颈。

这个过程结束的很快，也很轻松简易。

拉弥亚人的咬合力天生就很可怖，她们的下颌骨与头骨的关节连接处十分松弛，最大能像蟒蛇一样张开到130°。

就算当时她只有6岁，就算她的脑袋也只有巴掌大小。但当她的下颌张开到最大，钩状的牙齿闪烁出冷光的时候，还是完美地展现出了这个种族的独特天赋。

温热的血液滑进口腔，顺着食道流进胃里，时毓的全身好像都暖和了起来。她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安心和宁静。

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折磨着她的那种不安荡然无存，一种令人陶醉的幸福感笼罩了她。接着就是猛然觉醒的食欲，前所未有的强烈食欲，让她想要咀嚼，想要进食，想要吞吃一切。

等到最后事情完全结束的时候，角落里的喷射器释放出了透明的麻醉喷雾。

白头发的研究员戴着面罩走进了空荡荡的观察箱。

“你还真是一个我不知道怎么评估的东西。”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时毓，他说，“我本以为你今天会死在这里。”

他看了看观察箱内四处喷溅的血迹和破碎的残肢，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我知道你之前总是控制不住地表现出暴躁易怒的情绪是因为她。”

“但我一开始就觉得很奇怪，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接触过实验体137号，却居然能感应到她的存在，并且对她产生了感情。当时我还在想这难道就是孩子对于母爱的天然渴望在作祟吗？可现在我明白了，什么狗屁母爱，这才是你所渴望的吧……呵呵。”

他挤满皱纹的眼睛是一个阴翳的三角形，冷笑的声音里全是不屑和嘲弄，“母亲想要吃了孩子，孩子想要吃了母亲……像你们这种还没有摆脱低级的原始的**控制，只知道进食进食进食的怪物，还真是令人恶心。”

说到这里，他又摆出一副失望到了极点的表情：“你果然是个失败的实验品，虽然比普通的拉弥亚人具备更加优秀的逻辑思考能力，但一个永远都不能领悟到人类情感的人只会是一个野兽罢了。”

时毓躺在地上，在麻醉喷雾的作用下她浑身的肌肉都处于松弛状态，使不上一点力气。

但她能感觉到，之前她全身裂开的骨头正在快速修复，被利爪洞穿的伤口也迅速长出了新的肉芽。浓郁的金色爬上了她本来是黑色的瞳孔，中间还裂开了一道细缝，变成了冷血动物的竖瞳。

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着她的身体，她的精神域就像是决堤的大河一样，磅礴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滔滔不绝呈奔涌之势。

时毓的感知也在同步增强，她能清楚地看见角落里小小的一只蚊虫尸体，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麻醉喷雾混合的气味，能听到面前这个人的呼吸频率，他心脏搏动时发出的震颤，和血液流经血管的声音。

她感觉牙齿有些痒，两侧又细又长的前钩牙不甘寂寞地从唇角探了出来。那时候她其实还是很饿，但在研究员最后忍着恶心，把她给抱出去的时候。看着近在咫尺的颈部血管，她很好地遏制了这种冲动。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没有遏制住那种冲动，那么她绝对会被立马回收处理掉。

作为一个产品，她的性能必须要具备优秀的稳定性。

不过时毓的耐性一向都算不上特别好。所以很快，在外人看来，就是那个白头发研究员突然就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在某一天精神崩溃跳楼自杀了。

从那之后，时毓就开始从一众实验品中脱颖而出，慢慢展露出了极高的天赋和超强的学习能力。她的成功案例也成为了ww公司宣传推广的一个重要内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复刻的产品再难达到她这样的高度了。

“我跟你说，明天我来的时候要是看见你又在玩游戏，小心我不客气！”

时毓的思绪被隔壁传来的说话声打断，她回过神来。窗外是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上了。就算是在城市，这里的环境也很好，到了夜间还能看到漫天的星星。

夜空很明朗，也很安静，漫天的星光填满天穹，时毓把头贴在窗上，歪着看向窗外。

她听着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在寂静的背景下，带来以动衬静的反差感。

之前就说过堪图星的绿化做的很好，所以她所看向的窗外正是一小片静谧的树林。

黑暗冷清的树木，只在缝隙处漏出了几点黄色的路灯灯光。时毓闭上眼，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这灯光是燃烧在黑色荒滩上的火焰。

远处的海面上是缓缓移动的浮冰，脚下踩的是颗粒状的火山熔岩，头顶是繁星密布的绚烂星空与神秘莫测的蓝色极光，不可思议的像是幻觉。在这冰冷与梦幻交织之地，人很容易就会感觉自己仿佛是身处宇宙一样的渺小，从而产生出巨大的空虚感。

时毓虽然并不会产生这些脆弱的情绪，但她确实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就好像她只要随意地晃荡两下，灵魂就会在躯壳里摇来撞去，撞出空荡的回音。

“咚咚咚。”轻柔的敲门声响起，时毓睁开眼。

她耸了耸鼻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她走过去打开门，走廊的灯光就从门缝漏进了黑暗的室内。

暖黄的光影切割出一片明亮的区域，而在灯光最亮的地方。塞维尔低着头抵在门上，他柔顺的银色长发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晕，一边的发丝自然垂落在脸侧，另一边则被别在了耳后。

时毓突然发现，他在浓密的银色眼睫下眨动的双眼很像是她刚刚想到的那片冰海，空气冷冽干净，偶尔一块浮冰飘过海面，海水冲刷着露出海面的冰山却寂静无声。站在黑色的沙滩上，抬头看就是无垠的宇宙。

她盯着那双眼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顺着挺拔的鼻梁往下，塞维尔漂亮的双唇翕动，好像说了句什么。

但时毓却一点都没听进去。

因为有一瞬间，她觉得她晃悠的灵魂终于短暂地安稳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