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分明是带不进东西的，玉坠却仿佛被隐藏起来。他还能感受到其冰凉润滑的手感，摩挲上面雕刻的琼花。

他一岁时，村中路过一位老道，老道看他有缘，就赠了这块护身符，并嘱咐爹娘要他一生佩戴。

说来奇怪，穿着玉坠的红线明明很普通，玉坠却只有他本人能摘下。

刚到宗门时，他也曾给师父看过，师父只说是好物。后来他翻遍门中书籍，也没能找到有关玉坠材料的记载。

那时刚出村拜师，路上就有妖兽阻拦，幸好随行的师兄将妖兽斩杀。

拜入宗门不到一个月，他又被雪山禁地里的妖怪诱骗，险些落入冰湖中。

恍惚间，他看见湖水翻涌，如同梦中的滔天海浪奔涌而来，一只与天同高的巨兽出现。

他险些被冻死，是师父将他救下。

现在回想，师父当时为何会在一群人中挑中了他。

嬴仲景掩下怀疑，不论如何，他也该感谢这块护身符，叫他遇见这样好的师父。

来到鬼城已有四月，他不想拖延。他想回宗门，想知道牛妖为何寻仇。

王初七住在他不能去的地方。

王初七是鬼吏，不会住在普通居民区。而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西北城区，可去往北门西门府衙。鬼十七指的是南门东门，还是西南居民区？

南门靠近阴火山，去了可能会被十大鬼将看出身份。东门节日可去，或许可去西南一探，毕竟鬼十七也住那里。

择日不如撞日，趁此盛大节日，何乐不为？

嬴仲景原本往西大街走，转念一想，又往南走去。他摸着肩上红红顺滑的狐狸毛，沉声道：“只我们两个，走吧。”

西南居民区整个被巨树包围，看不清里面布局，行走在路上的鬼魂们也离那处远远的。

若我是藏匿在城中的修行者，我会躲在哪里？若我是鬼吏，选在哪里交易才不会被阴火山的鬼将发现？

嬴仲景将身影隐没在众鬼中，进入西南居民区的唯一入口处站着两名鬼吏，二鬼腰间的斩鬼刀刀鞘是暗红色的。

他试着放出灵识朝大门处探去，原本一脸恶煞的鬼吏顿觉有异，又找不到来源，眼神犀利看向周围。

没敢在红刀鬼吏面前用隐身术法，嬴仲景退回钟楼，忽然想到一位大尊。

这位大尊身份尊贵，鬼府罗鄂大帝也要敬她三分。

此鬼便是鬼母。

鬼母为人时育有二子。一位是雷部主官司雷天尊，相传雷师原本是祖神所种的一棵柏树。雷师管天雷刑罚，凌驾众仙之上，居于天帝之下，身份特殊。

那时仙职诸多空缺，于是祖神将柏树投下人间，放于妇人腹中。待其十岁时将其收回蓬莱，侍奉祖神左右，后来接任雷师一职。

凡妇第二子从小异常聪慧，性情温顺，乐善好施。待其死后飞升天界成为司命。祖神念凡妇功德无量，点拨其留在鬼界，负责教化众鬼，化解怨气，令众鬼早日投胎。

下月鬼母要来雩阴城讲经十日，届时除了鬼帝，所有鬼吏都会来听鬼母讲经。

那将是他进入西南居民区的最好机会。

自那日起，嬴仲景试着用隐身术隐去身形，行走在黑刀鬼吏身前，黑刀鬼吏都没有察觉。

随笔中并没有记录西南城区任何事情，嬴仲景也没胆大到让红红去偷府衙卷轴。

至于三恶煞与守门鬼吏，他并无信心在其面前不露破绽，尽量躲避为妙。

时间很快来到下月，鬼城城门大开，一顶十六人抬的轿子进入城中，轿子前后簇拥着三十二只鬼差。

鬼城十将并排站在大门迎接鬼母，鬼母轿后浩浩荡荡跟着数百只鬼魂。这些都是游荡在人间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他们跟随鬼母身侧，期盼得到鬼母的教化。

轿中下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老妇由鬼将请入阴火山。前三日讲经，众鬼只需待在家中聆听便可受到教化。直至第四日城中怨气散开，众鬼才被允许出门，届时鬼母会出现在钟楼上。

第四日讲经开始，鬼魂们选择早早出门，占下一个好位置。没一会儿大街上就挤满鬼。嬴仲景也选好位置坐下，鬼群忽然左右分开站成两排。

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嬴仲景立即掩住口鼻，才忍住不干呕。身旁三鬼可就没这么幸运，病死鬼当街就吐了一地土。

“不能吐。”嬴仲景摇头，示意三鬼也遮住口鼻。几鬼勉强适应刺鼻气味后，才苦着脸放下衣袖。

“嬴郎君，这究竟……”小妇人刚一开口，又忍不住想干呕。

嬴仲景猜到是王十五大驾光临。小妇人虽然有时看起来脸色发黑有些骇人，但那张小脸生得清秀，翘鼻子杏仁眼还算漂亮。

“你不要露出脸。”为以防万一，嬴仲景挡在小妇人身前。

街道尽头出现一只白胖鬼。他四人宽的身躯，五尺五的身量占据了半条道。

此鬼身体肿胀，手掌肥大。一双核桃大小的眼睛凹陷在发酵面团般的脸上。

王十五身边跟着一位玲珑娇美的女鬼。二鬼走到钟楼下，王十五与鬼将寒暄一番，而后将视线投向街道两侧的众鬼。

“都露出脸！”他说着，挪动身躯仔细看向一张张鬼脸。

小妇人原本就很怕鬼吏，想起吃鬼的红冠鬼吏，眼神止不住往书生身上瞟。

王十五看到嬴仲景时，眼神一亮。仰起胖头瞧了半天，最后面露遗憾，继续往前走去。须臾，王十五就在鬼群里挑中一只女鬼。

女鬼惊惧难安，瘫坐在地上。

“娇娇，不如和我去宅邸同住。”王十五温柔地扶起女鬼，与众部浩浩荡荡往前走去。

不料队伍走到钟楼下，正迎上鬼母出行。王十五立马将新捉住的女鬼放开，女鬼跪在地上，面带祈求的看向鬼母。

嬴仲景趁乱隐去身形，独自往南大街前进。师父说鬼母是世间最慈爱的鬼，确实不假。他来西南城区门前，引出灵识探察，近半年内他的灵识力量更强了，或许也与在鬼界有关。

红刀鬼吏不在门前，嬴仲景快步走过去，破开结界后异常顺利地进入西南城区。

本区内除了鬼吏，还关押着诸多怨鬼，这些鬼魂执念不消散，极易变成厉鬼。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座宅邸，朱红大门金色牌匾好不气派，附近那些小院都被它比了下去。也只有王初一才会拥有如此豪华的宅院。

此鬼贪财好赌，是三鬼中最可能交易的那位。

随笔中还说王初一甚是精明，嬴仲景不会贸然和对方碰头，而是选择在院外寻找其他修士的气息。

他服用的散阳丸可将阳气散去一年，其他进入雩阴城的修士，身上会携带各种遮掩阳气的法器符箓。

这些修士进入城中后并不能立即返回，需得在下一批鬼魂进出城时趁机离去。

城中夜晚正午都有鬼差巡逻，修士在街道上游荡极易引起怀疑，所以需要一处住所。想要隐身后藏匿在某个小鬼家中，是决计行不通的。

别看小鬼们没有鬼差锐利的双眼，但对于自己的茅屋却极为熟。一旦有第二人存在，小鬼立马就能察觉到。所以，修士只能躲在与他们交易的鬼吏家中。

或许修士能瞒过鬼差的探查，却瞒不过身为同道的嬴仲景。鬼气和阳气可是两种不同的气息。他放开灵识，任其在院中肆意漂浮。

前院、后宅、厢房、花园都没有，嬴仲景眉头皱起。

鬼节与讲经日可是进出雩阴城的最好机会，怎会没修士前来？

还是说私下交易的鬼吏是另外两个恶煞。当灵识探查到西侧的一个杂物间时，终于有了反应。

那是活人呼吸时的喘气声。

只这么一次，那股气息立刻就不见了，反之另一股灵识正飞快冲来。

嬴仲景没想到此人如此大胆，收回灵识快步离开。

对方在明，他在暗。那修士无论如何也不会探查到一只鬼的人气。

王初一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如从纸扎人处探听些消息。

鬼母讲经，鬼城内鬼魂骤然变多，纸扎人们也出现在街道上维护秩序，以防恶鬼吃鬼。

早些时候，嬴仲景便注意到每一只纸扎人都是不同的。它们或哭或笑，神态各异。

制作纸扎人的想必就是王初一本人。

鬼母讲经，烈日不再升起，鬼城日夜不分，街道上只有幽幽鬼火。嬴仲景走到北街，卖镜子的纸扎人还站在原地。

嬴仲景试探地问：“在下想要一面能看到前世生平的镜子，你可有卖？”

纸扎人写道：“镜子只能看到前世一面，不能看完一生。”

“我愿供奉数年阳寿给大人。”

纸扎人沉默许久，忽然朝前几乎贴在嬴仲景脸上，嘴巴微张发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来北城府衙见我。”

嬴仲景先回去带上红红，这才朝北城门走去。刚进去，一只纸扎人走过来，将他带到后院厢房中。

房内站着一名鬼吏，此鬼扭过头，脸色苍白如纸，从旁看果真如纸片一般。

“你想要前世记忆我没有，但我可以给你看前世临死前的记忆。”鬼吏毫不客气道。

“条件便是，给我十年阳寿。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嬴仲景微笑，旋即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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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