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谢之涯的爱人留下的。”
贺湑陷在谢之涯的情绪里,一时没有注意到引路人话音中的异样。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原来那位谢之涯的脉搏重合了,此刻他能感受到这具躯体的情绪。
竟真有人能痴情至此,魂魄离去后,躯壳仍然为爱人悸动。
如此深情,倒让贺湑对谢之涯有些刮目相看了。
也难怪白月光死后,谢之涯会在这望月峰沉寂十年,一蹶不振。
待心绪平复,贺湑这才回想起方才所见的那道幻影,回忆起来让他颇感熟悉。
“那是你。”
“我?”贺湑有些惊讶。
“此镜乃照世镜,能照出世间万物,魂魄也在此列,你的魂魄和这具躯体结合尚未圆融,故会被此镜照出。”
“原来如此。”贺湑点点头,果然是孤魂野鬼做久了,他已经连自己原本的样貌都忘却了。
说话间,水镜泛起波纹,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袄的小人,正插在雪地里,极为费力地操纵着一把扫帚,一点一点扫着雪。
这小人正是忘鹤,他形容狼狈极了,雪没过了他的大腿,沾得满身都是,本就因练剑而受伤的双手更是冻得伤口开裂。
忘鹤还未筑基,练气期那点微薄的灵力不足以长时间御寒,他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但仍双唇紧抿,顽强地挥着扫帚,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贺湑起先看得皱眉,但很快眉目就舒展开了。
他正愁先前好心办了坏事,本意是看忘鹤瘦小得可怜,想让他多吃点补充营养,结果却耽误了别人辟谷。
这会正好寻个由头去找茬,弥补一下。
贺湑心念电转间,只见照世镜面水波微漾,下一秒,贺湑的神识就穿透水镜,来到了忘鹤所在的雪地上空。
环顾四周,贺湑不由赞叹这照世镜果真神妙。
许是作为孤魂野鬼飘久了,有了躯壳后贺湑反而感到不太适应,况且谢之涯的躯壳对他来讲又是全然陌生的,让他有一种被束缚之感。
而此刻脱离了躯壳,他瞬间感觉整个魂都轻盈了许多。
可这松快还没持续几息,一道罡风迎面刮来,刺骨寒意穿膛而过,五脏六腑传来撕裂之感,疼痛来得毫无防备,贺湑闷哼一声。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贺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指尖开始溃散,似乎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
千钧一发之际,贺湑听见一道天外来音般的呼唤。
“贺湑!”
引路人焦急的语调里,贺湑缓缓回过神来。
他的神识已然回归体内,眼前的场景又变回了望月峰大殿,照世镜水波微动,倒映出贺湑失焦的瞳孔。
贺湑喘息着,抬手捂住自己的胸膛,感受到单衣下的心脏剧烈跳动,具有力量感的节拍让他镇定下来。
“我刚才怎么了?”
“照世镜可将观镜人魂魄投影至镜中之地,但这个过程会消耗魂力。”引路人将语调压得极沉,贺湑没能听出其中暗藏的一丝慌乱。
贺湑理解了,因为他的魂魄太脆弱,经不起照世镜的消耗,甚至差点破裂。
“多谢引路人兄,方才要不是你叫我,我估计就回不来了。”贺湑心有余悸。
“无事。”引路人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如今你魂力微弱,而谢之涯的身体中灵力磅礴,须得想办法增强魂力,才能完全掌握这具身体。”
贺湑点头,看来借尸还魂成功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他还得想办法增强自己的魂力,否则要是再像刚才那样来上一遭,一阵风都能给他吹碎了。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眼下他要先找到忘鹤。
刚才进入镜中时,贺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周围环境,就被引路人捞出来了,只隐约看见一片平整的雪地旁有一座木屋。
他想再从照世镜里看看忘鹤的所在地点,可不论他怎么折腾,镜面都再无变化,只倒映出谢之涯那张冷峻的脸。
“难道是坏了?”贺湑伸出食指拨动水面,镜中面容跟着水波舞动。
贺湑想向引路人求助,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好想别的办法。
先前忘鹤问过后山的积雪是否需要清扫,贺湑当时说不要紧,或许忘鹤还是去了。
思及此,贺湑信步朝后山走去。
殿外实在寒冷,贺湑尝试催动内府里的灵力,虽不熟悉谢之涯的功法,但躯体的记忆让灵力顺利流转开,化作暖流涌入四肢百骸。
贺湑满意地点点头。
照理说他应不识路,但或许是因着躯体的记忆,贺湑对望月峰的一草一木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路上,贺湑没有碰见一个人,不由觉得这偌大的望月峰有些空寂。
很快,他便找到了忘鹤。
雪地松软,为了不陷入其中,贺湑将灵力凝聚于足尖,朝忘鹤走去。
这可怜样的小人手脚倒也利索,把他周围的雪往外扫开了些,从插在平地上变成了插在坑里。
察觉到有人接近,忘鹤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去,只见白衣仙人踏雪而来,桃花灼灼,成了天地茫茫一片白中唯一的颜色。
忘鹤莫名觉得今日的剑尊和往日不太一样,恍惚间,人影已至眼前。
青袄小人本就瘦小,堪堪与贺湑的腰带齐平,这会又站在坑里,贺湑只得俯身,抬手点了点忘鹤的头顶。
这一点本是无心之举,只是手刚收回来,贺湑就暗自懊恼。
他现在的身份是折磨徒弟的恶毒师尊,此番行径出格了。
忘鹤感觉落在自己发梢肩头的雪消融了,一股暖意顺着头顶流遍全身,让他冻坏了的双手都开始发痒。
他受宠若惊地看向贺湑:“师尊。”
贺湑已然直起身,板着脸应了一声:“说了无需扫雪,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他不太会装严厉,好在谢之涯生了张如霜似雪的脸,不动声色便足够唬人。
忘鹤被成功唬住了,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昨夜雪下得十分大,师尊的居所外也积了厚厚一层,我怕积雪沾湿师尊鞋袜……”
说着,忘鹤抬头看了看端立于雪地上的贺湑。
雪花簌簌落下,却在离贺湑半尺的地方就化去了,白衣飘飘不染纤尘。
忘鹤羞赧地低下头,剑尊这样的大能,怎会惧这微不足道的积雪,是他想当然了。
贺湑听了忘鹤的话,心下有些动容,伪装出的冷硬更加底气不足。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来找茬的。
“我记得你修的是剑,不是扫帚。”贺湑袍袖一摆,忘鹤手中的扫帚便飞出了八丈远,“既然这么喜欢扫雪,那便用剑扫吧。”
忘鹤怔怔地看着被打飞的扫帚,眼眶泛起酸涩。
贺湑越过他,进了木屋。
“咯吱——”木门开阖,忘鹤抹了把眼睛,拿起剑开始“扫”雪。
进屋后,贺湑先是好奇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方才听忘鹤的意思,这处木屋才是谢之涯的真正住处,而山巅那座大殿只是用来打坐和待客的。
那这里不会像大殿那样空空如也了吧?
摊上谢之涯这么个倒霉命数,总得给他点补偿吧,比如数不尽的财宝法器,让他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得到些许慰藉。
但贺湑很快就失望地发现,这座木屋比起大殿的唯一优点,大概就只有不漏风了。
屋内的一应生活用具倒是齐全,也有那么几件看起来比较名贵的法器,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和贺湑的期待有着巨大的落差。
贺湑生无可恋地在临窗的茶桌前坐下。:“原来是我错怪谢之涯了。”
引路人:“何出此言?”
“他不是抠,而是穷。”
“……”
谢之涯的微薄产业让贺湑失去了探索的**,他放出神识在木屋四周晃了一圈,可碍于魂力微弱,只能探查到方圆三十尺内的空间。
连只鸟影子都看不见,实在也无趣。
“你说谢之涯一个人在这山上住了十年,每天都做些什么啊,我怎觉得这般无聊。”
引路人建议道:“打坐,你也可以。”
贺湑对这个建议不太满意:“我都是剑尊了,什么坐还要本尊亲自打。”
“你如今实力远不及谢之涯,若与人交手,恐会露陷,且眼下你须得先将入门剑法练至圆融,才能教导忘鹤。”
贺湑叹气。
虽说是这么个道理,但这实在也令人提不起劲。
他把忘鹤教会了,然后呢?忘鹤提着剑用他教的剑法来杀他?
“若你足够强大,日后或许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什么?
不是说如果不完成命数,他就会魂飞魄散吗?还能有一线生机?
贺湑立刻来了精神:“怎么改变?”
引路人沉吟片刻:“你因代替了谢之涯的身份,而需完成谢之涯的命数,但你和谢之涯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在谢之涯的命途到达终点前,你能够为自己重塑一具身体,且魂魄能从忘鹤的手中逃脱,就能与谢之涯的命运剥离开。”
引路人讲得有些笼统,贺湑细细咀嚼了一下。
也就是说,如果把谢之涯的躯壳比作一叶扁舟,那么魂魄就是执桨的人。
现在舟要沿着既定的路线行至对岸,人就起到了把控航向的作用。
原先谢之涯这叶舟上的人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由贺湑顶替,他现在的职责就是代替原先的人,把舟送到对岸。
而在舟成功抵达后,贺湑就自由了。
这样一来,他只需要坚持到忘鹤黑化掳走谢之涯,就可以重获新生了!
当然,前提是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遁走。
原本的谢之涯为爱所困,荒废修为,所以才不敌成长起来的忘鹤,但他贺湑没有啊!
贺湑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想想原本的结局,历经折磨之后投胎,那和凄惨死一遭有什么分别,下辈子能不能再投身为人还不一定呢。
但如果能像引路人所说,用这种方法脱身,他在死遁前还能利用剑尊这个身份的便利做好充足的准备。
到时候把谢之涯这具躯壳一甩,带上大把的金银财宝灵药灵器,自去过他的逍遥日子!
如果魂魄能够具象化,贺湑现在一定是双眼闪着希望的泪光。
“引路人兄,请教我打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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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穷鬼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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