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冰推门而出时，争执声仍未停歇。三人均循声望来，目光齐齐凝在他身上。
少年身着月牙白衣袍，衣摆流云纹素淡无华，却衬得他身姿如松，自有一番清贵之气。眉目清冽似霜雪，右眼下那颗泪痣在晨光里泛着碎金光泽，教人望之便移不开眼。
三人均是一怔，目光惊怔地望着来人。
“这、这是昨日那个叫花子？”
陆衍冰却连眼角余光都没扫一下，目不斜视地走出院子。院外已有不少弟子列队，今日他们需在住地集合，由赵通执事统一带往试炼处。
“听说炼心试炼会让人看见心底最渴求的东西。你呢，你最想要什么？”
“大概是金银钱财吧，不过幻境里的诱惑我才不会上当。你呢？”
“我啊，最想要东冥国的夜明珠。听闻能温养灵根，我惦记好久了。”
旁侧弟子的私语碎碎飘来，陆衍冰望着远处试炼碑泛着的微光，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
他大概能猜到自己的幻境会是什么。或许会是记忆里某些温暖的画面吧，比如母亲亲手做的羹汤香气，或是父亲教他习字时的沉稳嗓音。
若真能在幻境中重逢这些，倒也不算坏。
他盯着青石板上晃动的树影，喉间突然泛起涩意。
晴芜峰演武场。
谢凛本打算等黎烟轻与路灼亭比试完稍作指点，就前往知客峰看陆衍冰试炼，谁知两人执意要与他比试请教。
随即众多弟子也纷纷恳请指点，谢凛难以拒绝，干脆选了一处擂台，自己做擂主守擂。
陆衍冰那边他丝毫不担心。炼仙之体天生无垢道心，不会产生心魔、不会被幻境迷惑，今日这小小的炼心试炼，于主角而言不过是睡一觉般轻松。
谢凛声明自己不用灵力，弟子们则不限手段，只需使出浑身解数将他击落擂台，即为胜。
好狂！
但是他有狂的资本。
谢凛挥剑将一个弟子震下擂台，右手中木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腕间冰绡随风猎猎飘动。
他眉梢未动，惜字如金道：“根基太差，下一个。”
他面上依旧淡然无波，心底却像炸开了烟花，恨不得仰天长笑：
太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擂台下弟子纷纷投来崇拜的目光，他终于也是尝到了当 “主角” 的爽感。
演武场的日头从东边移到中天，谢凛的木剑却始终未沾半点尘埃。
弟子们络绎不绝跃上擂台，有的执灵剑劈出青岚剑气，有的掐诀唤出烈焰符火，更有人施展出水牢术试图困住他——却见他足尖轻点擂台木面，衣摆翻卷间如踏云而行，木剑总能恰到好处地化解对方攻势，偶尔手腕翻转便能将人震得踉跄后退。
“下盘虚浮。”他击退第三十个持双刀的弟子，木剑尾端轻点对方膝弯，少年狼狈跪地时，他已抬眼望向台下：“下一个。”话音未落，又有两道身影同时掠上擂台，显然是想以二打一。
谢凛唇角微扬，手腕翻转间剑花骤绽，冰绡扫过擂台边缘时，两人手中灵剑竟同时脱手飞出，“当啷”两声砸在石阶上。
围观人群的惊呼声浪此起彼伏。有人喉间发干地数着：“这是第三十七人了吧？”
新上台的蓝衣弟子咬牙挥剑，招式比前几人更狠辣几分。
谢凛却似全然不知疲倦，木剑与灵剑相击时迸发的气浪震得台板吱呀作响。兵器交叠的瞬间，他手刀砍向对方手腕，趁其吃痛松手时旋身扫腿，将人稳稳扫到擂台边缘，随后剑锋一指，剑尖直逼对方咽喉。
“根基尚可，应变不足。”
谢凛收剑退后半步，目送面色通红的弟子踉跄下台，余光瞥见又有三道身影在台下摩拳擦掌。
日头晒得擂台木板发烫，他却一点汗也没出，战意丝毫未减，木剑往掌心一握，朗声道：
“继续。”
声音未落，下一道剑光已扑面而来，却仍是如前那般，在他衣袂翻飞间化作流风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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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新试炼的第一关安排在知客峰的藏青阁。
藏青阁是一处占地十丈见方的院落，白色结界如琉璃罩子笼住四壁，日光洒进来落在地上，泛着细碎金芒。
结界外几座阁楼飞檐错落，朱漆廊柱间青石叠翠，最高处的檐角还悬着串青玉风铃，风过时叮咚脆响漫在云影间。
院落中央矗立一块表面泛着幽光的巨大怪石，那是来自澜歌海国的欲石。
石如其名，注入灵力后，便会将附近的人拖进显化心底最深**的幻境中，且这种幻境只对筑基期以下修士生效。
此时藏青阁地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时限是两个时辰，未能按时挣脱幻境者，即算首关试炼失败。
陆衍冰盘膝坐在场地中央，指尖无意识绞着衣摆。
闭目静待幻境降临的同时，除了紧张，他心底竟还藏着隐约的期待。
随着灵力的注入，石面幽光骤然大涨，如墨汁在水中晕染，转眼间漫过整个院落。
陆衍冰忽觉天地一转，再睁眼时，眼前已不是青石板地，而是自家旧宅的雕花门槛。
“冰儿回来了？”
院中，母亲将青瓷碗放在石桌上，碗里浮着几朵新摘的白芙蓉，正是他最爱喝的甜汤。父亲负手站在芙蓉树下，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发间还沾着未化的雪。兄长则从门后探出半张脸，袖摆还沾着未拍净的雪粒，正朝他挤眉弄眼。
明知是幻境，可他望着眼前场景，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竟像一场噩梦，让他恨不得就此溺死在这片虚妄的温柔里。
陆衍冰眼眶滚烫，喉间哽着未出口的呼唤，他踉跄着朝母亲扑去，泪落如雨。
带着芙蓉香的怀抱将他拢入怀中，暖得像记忆里的春日。
“我、我好想你们......” 他的声音哽咽了。
母亲指尖摩挲着他的发顶，“冰儿要坚强。”
环住他的手臂力道渐弱，一点点化作透明的光影。天地间的景色逐渐抽离，幻象也如融雪般化在晨光里，只剩一片空茫。
陆衍冰下意识伸出手，像是要抓住那缕即将消散的温柔，却只攥住满手虚无。
“你知道的，这里是幻境。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冰儿。”母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碎在风里。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却触到了藏青阁冷硬的青石板。
陆衍冰睁开眼，泪水哗然滚落。
青铜香炉里的一根香刚燃去小半，赵通的目光在陆衍冰泛红的眼角扫过，随后他指尖敲了敲石案：
“叫什么？”
“陆衍冰。”
赵通登记完毕，合上名册：“你是首个从幻境中醒来的，余下时间可在此等候，也可先回住处休息，自行决定便好。午膳会送至住处。”
陆衍冰神情还有些恍惚，却没忘记行礼，“多谢赵执事。”
其他人还在幻境中沉浮时，陆衍冰已回到住处。他平复心绪，深吸口气后盘腿坐起。
虽然没经历过正式教导，但他知道修炼要先引气入体。然而他屏息凝神尝试许久，依旧毫无头绪，周身好像有一层无形屏障，将他与天地灵气阻隔开来。
陆衍冰恹恹躺回床榻，指尖无意识绞着被褥边角。
到底要怎么才能引气入体呢？
修炼为什么这么难？
好烦。
自己好无能。
像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心底一阵烦躁翻涌，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大火之后的日日夜夜，这些念头反复啃噬着神经。
他的后颈突然沁出冷汗，那些蛰伏在意识深处的念头又爬了出来：难道是因为自己身上沾着灾星的晦气，所以才始终不能引气入体？
陆衍冰胸腔剧烈起伏，痛苦如潮水般将他吞没，几乎喘不过气。
正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是谁？会是小灵哥哥吗？
想到这，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开门却见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年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份饭菜。
原来是来送午膳的知客峰弟子。
陆衍冰失落的垂下眼，伸手接过饭菜。
蓝衣弟子却没离开，俯身压低声音道：“执事嘱咐您行路当心，您同院三位弟子今早先后从石阶跌落，全磕晕了。”
陆衍冰闻言手一抖，装满饭菜的瓷碗险些摔在地上，弟子连忙伸手想去扶他，谁知道刚触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陆衍冰一把甩开。
昨天...严格意义上来说，三人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接触过自己。
所以说接触过自己的人都会倒霉吗？
送走少年后，陆衍冰蜷缩着抱住头，慢慢滑坐在地。
难道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
当年家中大火后，邻里都说他克亲克友，他不信；可这几个月流浪，每次刚有转机就会遭遇灾祸，如今连昨日接触过的人都跟着倒霉……
小灵哥哥！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撑起身，跌跌撞撞冲向管理处，嗓音发颤：“我找小灵哥哥。”
管事的看了看册子，随即上下打量他一眼：“没这人。”
“什么？”
陆衍冰以为听错了，却听见管事语气笃定地重复：“洒扫弟子里，从没有叫‘小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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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谢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了。
他今天可谓是打的酣畅淋漓，简直不能用一字“爽”一以概括。
再次将一名青衫弟子击落台下后，谢凛抬头看了看天色，淡声道：“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继续。”
场下等候的弟子面露失落，而刚得他指点的人却满面喜色、跃跃欲试，恨不能立刻在演武场随便寻个人比试一番。
谢凛将场地让给他们，便御剑回了自己的洞府。
他还惦记着要去陆衍冰那里，毕竟是昨天人家自己问的。
绝对不是他自己想去的！
等谢凛再次到达知客峰甲字叁号院时，天已经接近黄昏了。
夕阳透过松枝洒在石径上，斑驳光影像散落的金箔，正随着微风轻轻颤动。叁号院静悄悄的，摔晕的三人下午时已经被送回了房间，房门紧闭着。
陆衍冰仍旧在榻上盘坐着，尝试着引气入体。
突然一阵轻浅的叩门声传来，少年闻声连忙下床，快步走到门前，指尖刚要触到门闩，便顿在半空。
他犹豫了。
如果自己真的会给旁人带来霉运，那会不会也连累小灵哥哥？
他伸到半空的手又缩了回去。
谢凛听见屋内传来跑动声，却迟迟不见门开，遂又轻敲两下：“陆公子？我是小灵。”
毫无动静。
陆衍冰仍旧没有开门，和谢凛只隔着一片门板，无声的静立着。
良久，屋内才溢出闷闷的嗓音：“小灵哥哥请回吧，我有些累了。”
这孩子搞什么飞机？昨天明明是他让我来的吧。
谢凛疑惑的挑了挑眉，虽说主角有天生无垢道心，但他到底年纪小，或许真是试炼累着了？
像是说服了自己，谢凛点了点头，随即出声：
“那小灵先告退了。”
听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陆衍冰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只要他离别人远些，应该就不会连累到旁人了吧。
接下来的两天，谢凛都在晴芜峰演武场度过。不过三天时间，他几乎将所有晴芜峰的弟子挨个指点了一遍。
试炼第三日，宋雪听闻师尊在演武场授艺，虽说伤势未愈，却执意要与谢凛比试，被他一口回绝。
少女，你这病歪歪的还想比划？既然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好吗！
晃眼间，便到了陆衍冰正式拜师的日子。
知客峰，淮武阁。
淮武阁雄踞知客峰最高处，向来是青岚宗用于亲传收徒与商议要事的地方。
淮武阁的飞檐四角悬着叮当作响的风铃，阁内四壁皆由整面雪白石墙砌成。因为地势太高，淮武阁常年被云雾缠绕，远远望去恍若悬于云端的琼楼。
阁内上位摆着六个白玉砌的席位，是给青岚宗六位峰主准备的。
谢凛是第一个到的，彼时淮武阁还空无一人，他略一沉吟，选了最右侧席位坐下。
他正回想着原书设定，却听见一道清亮女声忽从门外飘来。
“小师弟，你可已经三年没露面了。”
谢凛抬眼看去，一下就认出说话的人身份——是洛雪峰峰主应霖，人称清寒仙君。
洛雪峰向来喜欢白色，弟子都穿白衣，这位峰主应霖更是从头到脚一身白，连头发也因修炼的功法变成了白色。
他依惯例扯了扯唇角，算作回应。
谁知应霖却像头回见他笑似的，瞪大眼睛拽了拽身旁黑衣人：“乐文，你看见没？小师弟刚刚对我笑了？”
谢凛闻言险些绷不住。
不是吧！他早知道原主平时爱装高冷，但没想到竟然连笑一笑都能引起别人的惊呼吗？这已经不是装13了，这是纯面瘫吧！
他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仍然端静如水，转眼朝旁边黑衣人看去。
洛雪峰主应霖一身素白，旁边那人却通身墨色，他们两人并肩而立，简直就像八卦阵的阴阳两极，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
如果他没猜错，这黑衣人该是应霖的道侣、自己的四师兄、五毒峰主泽语圣尊，邵乐文。
果然，邵乐文朝着谢凛点了点头，随即宠溺的对应霖说：“霖霖，莫要逗小师弟了。”
应霖偷偷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旋即坐在谢凛身侧，邵乐文也随之在她左首落座。
“师弟看上哪个弟子啦？” 应霖话音未落就凑了过来，眼尾带笑，“我可听说这次新弟子里有个底子特别好的小家伙呢。”
谢凛指尖敲了敲石桌，维持着人设淡淡回应道：“确实有个不错的。”
没过多久，其他峰主也陆续到齐。
几人叙旧间，便见一名灰袍长老领着一列身形高矮不一的少年鱼贯而入。
正是今年纳新大会【比斗】选出的十名佼佼者。
谢凛一眼就看到了陆衍冰。
无他，实在是因为......
男主太！矮！了！
九岁的陆衍冰混在旁边十三四岁的少年群里，乍看竟似一排青竹中突兀折了根狗尾草，说不出的滑稽。
谢凛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此时台阶下，陆衍冰心中却十分紧张，他默默地握紧双拳，不知道自己会拜到哪家之下。
若说弟子中最渴盼拜入的，当属清琰仙君门下。
谢凛在元婴期时，便凭一套出神入化的清琰剑法，接连越级击败数位风头正盛的化神期修者，自此声名大噪，被众人尊称为“清琰仙君”。
也正是因为此，谢凛简直不能理解。
原主自创心法剑法、单水灵根、样貌不俗、还能越级挑战，有这样优秀的条件，放在别的小说中也是主角级别的，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去夺舍自己的弟子？连一点修真界天之骄子的傲气都没有吗？
简直是毫无道理的为了虐而虐！！
灰袍长老在前方说着什么，谢凛半句未听，目光凝在陆衍冰身上。少年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垂首时脊背仍绷得笔直，像株硬撑起腰杆的幼竹。
谢凛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慈爱。
谢凛本来以为主角肯定会是第一，却没想到陆衍冰这次只拿了第九名，堪堪得到亲选名额。
虽然这个结果和原著有些差别，不过这不影响。
经过一阵焦急的等待，选亲传弟子的环节终于开始了！
谢凛刚要开口，一转头就发现五位峰主都直勾勾盯着他，目光灼灼得让人发毛。
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露馅了？
心中正慌张，却听见邵乐文温声开口道：“小师弟，你先选吧。”
其他的峰主也应和着点了点头。
“既然是关门弟子，便让小师弟先选吧。”
“关门弟子需得慎重，不急于在此批中定夺。”
闻言，谢凛这才松下紧绷的脊背，他忽然想起原著里青岚宗的规矩：六大峰主座下各限收六名亲传，六位峰主共执教导之责，上一批峰主卸任时，最拔尖的六位便同期继任峰主之位。
对此，谢凛想说：六百六十六。
同一批卸上任，先不说这个设定到底有多莫名其妙，倘若是为了后期埋伏笔，小说也是更到半截就没了，后面剧情一概不知。
心中腹诽归腹诽，既让他先选，自然不会客气。
他抬手一指，开口道：“我要他。”
全场忽然一片寂静。
排名第一的弟子原以为自己势在必得，然而看着他指的方向，竟然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瘦弱少年。
陆衍冰猛地抬头，眼底尽是错愕，受宠若惊。
那高高在上的仙尊指尖遥遥点来，正对着自己。
在座的六大峰主皆知晓十人试炼成绩，这瘦弱少年虽排第九，前两关却摘得魁首。至于第三关的试炼，主要是比试体术，少年年龄还小，体术排名虽然靠后，但能打败大多数人拿下第九名，本身就证明了他的资质。
见无人异议，谢凛闪身至陆衍冰面前，垂眸俯视：“你可愿意？”
陆衍冰慌忙低头，声音发颤，嗓音里满是激动：
“我...弟子愿意！弟子拜见师尊！”
谢凛满意地点头，向诸位峰主告辞后，直接拎住少年后领，御剑回了晴芜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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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入师门（二合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