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雨眠低头，看到自己小小的、瘦骨嶙峋的手。

这双手并不干净，因为常年在贫民窟徘徊，指缝里还有洗不干净的污垢。

她抱着一堆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玩具，来到河边，细细清洗起来。不仅清洗玩具，也清洗自己。

她没有洗衣液或者沐浴露，只能用水草草冲洗一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灰扑扑的。

除掉了灰尘，玩具也渐渐显示出鲜亮的颜色来。

温雨眠心中困惑，明明这些玩具根本就没有坏呀？为什么要把它们丢掉呢？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堆玩具，藏到学校墙角下，偷偷听着。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老师捧着教材、手里拿着教鞭在教室里来回踱步，考察学生们九九乘法表背得是否熟练。每当老师一转过头面向窗子，温雨眠就赶紧蹲下，让身子显得更低，免得被发现。

“叮叮叮！”下课了。

“同学们，记得做作业！要是明天来上课还没有完成作业，就罚站一整天！”

孩子们嘻嘻哈哈，根本没有把老师的威胁放在心上。他们扯起书包就往教室外面冲，像一只只振翅的飞鸟。

温雨眠挑了一遍又一遍，才勉强在玩具堆中选出最好看的洋娃娃。

她鼓起浑身的勇气，走到那个总是笑得最开心的女孩子面前，把洋娃娃递给她，甚至眼神都不敢直视，只敢盯着地面：“你······能跟我做朋友吗？”

那女孩有些惊讶，但还是接下了温雨眠的礼物：“好呀！只要跟我拉钩，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温雨眠紧张得整张脸都红扑扑的：“那你能教教我九九乘法表吗？”

虽然她其实早已经背得烂熟，但她绞尽脑汁，也就只想到这么一个能跟新朋友说的话题。

温雨眠隔着窗子，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她总是穿着最漂亮的裙子、有最多的朋友围绕着、也特别受老师的喜爱。

女孩欣然同意：“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保管你一天就背下来！”

从此，温雨眠多了一个好朋友，对她来说一天中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各处搜罗废弃的玩具，然后把其中品相最好的送给自己的朋友。

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一辆纯黑色的、一看就非常昂贵的车停到了学校里。女人妆容精致、气势汹汹，带着保安来教训女孩。

“我们家是缺你吃的还是少你穿的了？怎么废品也往家里捡？”女人痛心疾首，“你之前不是这样啊？是谁把你带坏了？”

女孩眼泛泪花，支支吾吾：“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她不是坏人！”

女人气极反笑：“朋友？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捡废品的朋友？以后再也不准跟她见面了！”

女孩抬头看了看母亲的满脸怒容，想要争辩些什么，又一句话也不敢反抗母亲。

温雨眠在隐蔽处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她非常确信，那女孩看到了她。

而那个女孩只是摇头和流泪。

温雨眠瞬间读懂了她。她只是不想跟温雨眠再见面了。

从那之后，她不再有对友情的奢望，因为地位悬殊的友情只是怜悯而已。

但温雨眠还是记得自己到处从一堆一堆的废弃物中扒拉出来一些比较完整的玩具、然后让这些玩具重获新生时的振奋心情。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她不管再怎么走，也走不出那片雨幕。

······

温雨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第一学院的卧室里。

怎么还会做这样的梦？

也许是因为刚好来到学校，所以相似的记忆激发了回忆吧。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个时候的事情了。

温雨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如今修长、干净、有力，早就已经不是当年无助的模样了。

既然醒来，就难以再入睡了，温雨眠坐起身来，在心里默念道：“幽篁？你在吗？”

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依然没有动静，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装饰品。

温雨眠又想道：“说句话，我知道你能听见。”

幽篁见自己装傻不成功，便非常识时务地出了声：“主人，我在。”

温雨眠把吊坠取下来，放到自己眼前，盯着它：“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幽篁的声音平平板板，就像是从文本库里提取出来的标准答案一样：“主人，我是机甲幽篁内部自带的人工智能助理。”

温雨眠捏紧了吊坠，宛如是扼住了对面的咽喉，她威胁道：“别装傻。要是你不乖乖回答的话，我就把你扔到冶炼炉里去。”

再强大的人工智能也怕这招。一旦失去了物理的实体，再超凡卓绝的智慧也会灰飞烟灭。人类并非不知道这是致命的弱点，只是故意保留下来而已。

吊坠上的光芒开始闪烁，是一种示弱的标志。

温雨眠心里的问题太多了，最近身边发生的种种吊诡之事，大多数都与她的这台“二手机甲”有关。

她决定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问起。

“为什么我能通过认证？”

按照江连的说法，明明只有维修员的基本驾驶权限，而她所获得的似乎是所有权限全部开放。

幽篁还是按照标准答案回答：“具体的权限是由我的上一任主人设置的，我只是忠实地执行她的命令。”

温雨眠手里掂量着吊坠的重量，暗暗想着要是把这吊坠融成金属能卖多少钱。

既然技术这么先进，里面一定有不少的稀有金属吧？岂不是还能赚一笔？

幽篁无语道：“主人，你心里想想就行了，不用专门告诉我。”

温雨眠冷哼一声：“那要是你的上一任主人要害我，谁知道你会站在哪边？还不如直接卖掉来得有用。”

幽篁急了，开始努力解释：“温雨眠大人，您现在已经是我的主人了，所以权限是高于其他任何人的！”

温雨眠追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的上一任主人是谁？”

幽篁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她那清冷中带着温柔的女声说道：“我的数据库里面······没有这项信息。”

温雨眠简直觉得好笑：“什么？你连自己上一任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幽篁难得地有些沮丧：“我会无条件遵从主人的命令。按照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是上一任主人下令销毁了自己的所有信息，我才会找不到一点踪迹。”

像幽篁这样的机甲一定造价不菲，她的上一任主人，究竟是出于何种动机，才会让幽篁销毁自己所有的信息？

这样的机甲，不管是放到市场上卖掉，还是传给自己的家人，都比让她辗转流落到废品回收站被江连捡到要好。

温雨眠从来不钻牛角尖，此路不通，便换一条路走。

她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你听说过‘世界岛’吗？”

这一连串的巧合不能不让她多想。

在星舰上仅有一面之缘的林之淮便让她尝试连接世界岛，而她却仅仅因为看到了一片星空就直接晕了过去；

在跟鲁一山决斗的时候，明显是幽篁让鲁一山的反应有了瞬间的迟缓，她才能轻易取胜。

关于意识和精神力，温雨眠总觉得背后有一团看不清楚的迷雾。

没想到，幽篁这次却回答得非常爽快：“‘世界岛’是群星塔正在研究的项目，目前尚未对公众发布，但概括而言就是能够将人的意识上传到虚拟空间，在虚拟世界中生存的项目。”

温雨眠问：“群星塔是什么？”

幽篁一五一十道：“群星塔是帝国最高科研机构，按照帝国宪法规定，群星塔独立于权力之外，不受皇权和议会的管辖。”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通过影响意识和精神力，确实能够对人所看到的东西、所觉察到的东西产生改变。

但问题在于——

“幽篁，你跟世界岛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能够影响到鲁一山的时间感知？”

当时的他，明明不是自愿，是被幽篁强行接入而停滞了一秒。

幽篁叹了一口气，使得温雨眠惊叹于这个人工智能是如此地拟人化：“在我的数据库中同样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要说有什么联系的话，只能说我和世界岛都是由群星塔研发出来的产物，别的我就再也检索不到了。”

一番话把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幽篁把自己渲染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但凡是在数据库中没有的，她都是不知道的。

但温雨眠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漏洞：“你一方面知道世界岛是怎么一回事，另一方面又能通过同样的原理影响别人，这难道不能说明你其实内置了世界岛的核心技术吗？”

幽篁沉默片刻之后道：“这个问题，现在我还不能回答。”

温雨眠揪着她的用词不放：“现在不能回答的意思是，以后就能回答吗？”

幽篁就像一个善解人意的女性长辈：“主人，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的。现在，还太早了，只会给你徒增困扰。”

温雨眠差点在床上站起来：“喂！困不困扰，难道不是我自己来决定吗？凭什么你要替我决定？”

但不管她再怎么呼唤，吊坠也不再闪烁，幽篁也不再出声了。

不回答就不回答，她温雨眠在第一学院里，难道还离不了她这台机甲了？

她拉开窗帘，天已经蒙蒙亮了。

罗秋水几乎是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急匆匆道：“你的课表出来了没？快看看你的机甲实战老师是谁？”

温雨眠点开自己的选课日历，跟罗秋水的机甲实战课在同一时段，老师也是同一个老师。

罗秋水无语凝噎，仰天长啸道：“怎么咱俩运气这么差，碰到谢煞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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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