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还没结束,这个时间点,空荡的饭堂一楼只坐着杨老师和程随安两人。
程随安静静等待杨老师开口,对方纠结了好几分钟,大概是不知从哪说起好。关于肖霄,肖姐说过,成绩好,乖巧听话,没了。至于他在学校的日常,或是其他,程随安并不感兴趣,也没想过多了解。但她不愿意让一个真心为学生负责的老师尴尬和失望。
“程小姐,突然把你叫来,实在是抱歉。只是,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要和你说下比较好。”杨老师抓了抓手中的饮料瓶,眉头微蹙,这个不是肖霄的家属或是监护人,却是目前与肖霄关系最亲近的人,或许她能帮忙。
“其实几个月前,肖霄的姐姐私底下找过我,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拜托我看着肖霄,督促他考个好大学。还说以后会有人来代替她的位置什么的。那时,我以为她是要去外地工作。”
“后来程小姐你来找肖霄,我想,肖霄的姐姐可能是发生了不好的事。从高一开始,我就是肖霄的班主任,一直到高三,这三年,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说到这,杨老师笑了笑,想起了以前。
“那时,肖霄真的挺乖,成绩也好,可以说是很好。说实话,我们高中不怎么样,好不容易招来一个成绩优秀到能去到全国数一数二大学的学生,学校的领导和老师都非常重视。你也看到了,今天主任都没说一句重话。可成绩再怎么好,打架终究是不对的,何况,还是经常跟别人动手。”
这不是第一次?程随安抬眸。
杨老师叹了声,继续说:“关于这事,我也和肖霄谈过,问原因,就是沉默,什么也不说。之前他从不让我通知他姐,这次也是迫不得已才把你叫来学校。程小姐,作为一个老师,教导肖霄本是我的责任,可是我只能看着他到毕业。这个请求,本不该由我提出,可我实在是没办法。我想请你帮帮肖霄,眼下在他身边的,只有你了。”
只有我吗?肖姐临走前说只有自己能帮她,如今老师又说那个少年只有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能成为别人的唯一的依靠。
杨老师眼里带着期待,程随安轻声道:“抱歉,杨老师,我并不是肖霄的监护人或者亲近之人。我只是受他姐委托,给肖霄提供一个住所而已。你说的那些,我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监管肖霄。我帮不了他。”
“可是你今天来了呀。”杨老师有些焦急,要是程随安都不接受,那肖霄以后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不是作为他的家属来了吗?”
许是察觉自己语气不对,杨老师略显尴尬,带着歉意:“程小姐,请原谅,我,我也是一时着急。”
程随安沉默,她是来了,但这并不代表什么。她来,是因为眼前这个老师和院里唯一对自己好的阿姨有点像,因为这个她来了,而不是杨老师所想的,是因为肖霄。
杨老师的这份说辞,她无法认同和接受。她已经被一个不熟悉的同事硬塞来一位弟弟,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当时的一时心软点头答应,到底是对还是错。肖霄显然并不在乎是否回她那个地方,或者说,他完全可以自己生活,却要被迫和一个陌生人住在一起,对他来说本就不公平。眼下,这个弟弟的班主任又要求自己担负起管教的责任。
这少年跟着她,不一定是好事,就这样维持着住在一起的陌生人关系,便好。
“对不起,杨老师,我无法给你承诺,我只能说,肖霄以后不管去哪,回来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这也是我答应他姐姐的事。至于其他的,不好意思。谢谢你买的饮料,如果没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吗?”程随安还是选择拒绝。
杨老师眼里的忧愁和失落很是显然,但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她也没多做停留,微微点头,表示道别,在杨老师无奈却没办法的注视下起身离开。
杨老师再次无声叹气。以前,她有想过联系肖颖,肖霄哀求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要是打了电话,不仅是对肖霄的不信任,还可能会有其他事发生,每每念及如此,最后都只剩下叹息。
这会儿是自习时间,杨老师刚到教室,便看到站在走廊处趴在栏杆上晒太阳的肖霄,忍不住往他背上一拍,对这个她无法放下心的学生,气恼之际又是心疼:“又跑到外面来了,快回去学习。”
“遵命。”肖霄笑笑,“杨老师,谢谢您今天帮我。”
“你少给我惹点事,我就谢谢你了。”杨老师被他气笑,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以后要好好听程......你姐的话,知道吗?”
“杨老师,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程随安不是他姐,杨老师不会不知。但他和程随安的具体关系,老师不一定能猜出,突然让他对程随安好,未免有点奇怪。
“今天她一直站在你身边,你没发现吗?”说完,杨老师转身进入教室,留肖霄独自在外面。
肖霄怔住,看着楼下刚被修整过的草坪,阳光下,草坪泛起微光,细闪。
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啊。
关于肖霄和同学打架的事,那日过后,学校没再找她,处理结果如何,程随安不知。日子还是照常地过,每天上班下班,忍受部门经理时不时的暧昧举动,以及同事们投过来的嘲讽揶揄的眼神。
偶尔会接到杨老师的电话,无非是和她说肖霄在学校的表现,言外之意还是想让她帮忙照看这个成绩好却变得叛逆的少年。
院长从小对他们耳提面命,做人要狠,要硬起心肠才不会受欺负,才能把生活的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中。可阿姨又偷偷和自己说,人要有保持善意,善良的人即使在逆境中也会化险为夷,也会发现生活到处都是美好。
因为阿姨,她才没像其他人一样走上极端,却也因为这番话,她被院长牢牢牵制。
回忆被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程随安拿过落在一旁的手机。
是杨老师。
“你好。”程随安划下接听键,“请问……”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电话那头的杨老师很是着急,跟程随安简单说明事情经过,报了个地址给她,最后扔下句话,就挂掉了电话。
这是彻底破罐子破摔,强硬塞给她了吗?杨老师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同意。程随安看着天花板,心想,那天答应去学校,是不是错的。
肖霄坐在熟悉的地方,这次,杨老师没来,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跟他说可以走了。
到了派出所外面,进进出出的身影,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看来是自己想错了。肖霄不急着走,在门口不远处的长凳坐下,手机快没电了,回完舍友的消息后,收起,把帽子压下,靠在椅背上。
过了许久,直到那个关了他好几次的警察姐姐都结束工作下班,看他还在,有些惊讶。
“你在等人?”女警走到肖霄身旁,打架斗殴的未成年她看多了,很多被关进来后,要么一脸不屑下次还来的愣拽,要么一脸悔恨下次再也不敢的保证。
眼前这个少年也进来好几次,每次都是一脸平静,偶尔还会出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和烦恼,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一个不良少年的内心世界,更多的是,他们也不在意。
肖霄:“没,随便坐坐。我走了,警察姐姐,再见。”
他谁也没等,因为他要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
再见,还是不见的好,来这又不是好事。望着肖霄离去的身影,女警官很快收回目光,走进夜幕中,身后的派出所亮着灯,值夜班的同事还在工作。
“你朋友的弟弟已经出来了,等我回国,记得请我吃饭。”林涵一边逗着小侄女,一边打电话。
“谢谢,你什么时候回?”程随安拉过被子,盖过头,原本不想让林涵帮忙,只是。
两个小时前,她终于妥协般地从床上爬起,躺得有点久了,站起时没留意,踩到掉在地上的药瓶,脚下一滑,下意识伸手扶住前面的桌子,还是撞到了头。
撞击的力度在手的撑扶下有所缓减,因碰撞而产生的眩晕和疼痛,让她蹲在地上缓了好几分钟。
换好衣服,正要下楼,头还有些晕,以至于程随安忘了楼道的声控灯在前两日突然坏掉。没有照明,没有光亮,眼前的黑犹如魔鬼张开的深渊巨口,就等她主动走入,将她吞噬。
不要看,不要想,恐惧会让人的思维变得迟缓,身体僵硬,脑海中有声音想起,回去,回到有光的地方。
程随安闭上眼,紧咬下唇,很快,细微的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手也因恐惧而不受控制颤抖,脚步像是被定住般。
再也忍受不住,程随安倏然转身,冲回屋内,明亮的灯光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
紧握在手中的手机早已被冷汗浸湿,在程随安靠在门后滑坐在地时,掉落在地。许久,程随安才缓缓抬起头,额头上满是沁出的薄薄细汗。
这么多年,面对黑暗时的害怕没丝毫减少,程随安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手机,连自带的灯都忘了打开。然而,那一抹亮光,开了又能怎样,微弱的灯亮能起到的作用又有多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而且,自己也不一定能继续往前走。
始终深根于内心的恐惧,才是她止步不前的根本原因。
“过年,去年都没能回去陪你,今年得回。啊!”林涵笑着,时不时抓下小侄女头上
那两根小啾啾。小侄女被他抓得吃痛,皱眉撇嘴,下一秒,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怎么了?”
“没事,被小觅咬了。这小家伙咬着不肯松口,先这样,你早点睡,等我回去,晚安。”林涵不想挂电话,可手还被咬着,只能先解决眼前这个小屁孩先。
“嗯,晚安。”程随安挂断电话,看着顶上的灯。
轻捏小侄女细嫩的脸,林涵假装生气:“你叔叔我要是娶不到老婆,你得给我养老送终,知道不?”
本来还没事,不知是被养老还是送终给吓到,小侄女哇地一声大哭,吓得林涵一个措手不及,赶紧抱起来哄:“乖啦乖啦,不用你养老,怎么还哭啊?哥!嫂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