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玖·保护

温罗的作息是很规律的,一般情况下十点左右就会上床睡觉。

早年间拼命拼习惯了,经常性地熬着几个大夜不睡觉,可自从她的妻子死后,温罗便再没有如此没命地透支过生命了,甚至嫌麻烦将家里的产业也都分了出去,自己就拿着一些股份提前退了休,闲在家里。

温知君从楼上下来时,林妈告诉她晚饭准备好了,但她只是点点头,先敲响了温罗的房门。

即便她已经一天没有吃过饭了。

一般晚上九点之后的时间,温罗都是不允许人打扰的,这是她的私人时间,是一天中唯一能给自己分辟出来的时间了,看书也好、静思也罢,总之那是一个能让她安静下来,独处的时间。

可人在尘世、身有牵挂,总是免不了会破例。

敲门声响起的瞬间,温罗合上了手里的书,轻放在了腿上。

“进。”

她的声音不大,可在这足够安静的空间,却能够保证每一个需要听到的人听到。

温知君推门进去,便看见她的母亲正坐在窗边,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披盖在她身上。

早已入夏,夜晚闷热,可温罗并没有开空调,从敞开的窗户中溜进来的晚风,足以抚慰人内心的烦躁。

温知君进了屋,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上了门。

温知君不喜欢来她母亲的屋里,尤其是夏天,她受不了一点闷热。

可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总要有一方去习惯性迁就。

“妈,我回来了。”

温知君说着,一如往常,习惯性地想要坐到温罗对面的椅子上,温罗却在这个时候抢先开口:“站着。”

温知君身体一僵,下意识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站在了原地,距离那张椅子仅有一步之遥。

温罗很少这么严肃,尤其是在面对温知君时。

从小到大,对于温知君,温罗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看着站在那里眼里却不见一点敬畏的温知君,温罗突然想,是不是因为她太过纵容,造就了温知君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所幸温知君已经成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再重新去教育温知君去,可是蔡远黛不同。

将人家拐回来,总不能不负责任。

温罗:“你还记得你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吗?”

温知君沉默着,眼里难得地闪过一抹心虚。

温罗冷笑,忘了,一看就是忘了,温知君从不记得回家的日期,甚至连回家都会忘了。

“六月十七。”

温罗没奢望能从温知君口中听到答案,于是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可还没等温知君反应过来,又问道:“今天是几月几?”

“七月十三。”

温知君这次答得很快,今天才新签了一份合同,专门看过日期。

温知君答完,室内便彻底安静了下来,温罗也不说话了,一只手放在那本书上,手指屈起轻轻地点着,像是忘了屋里还有个人似的,扭头看向了窗外,陷入了自己的静思时间。

温知君看着自己母亲对待自己的态度,心脏突然像被揪了一下一样,有点疼。

她皱了一下眉,身体条件反射地有了反应,一天没吃饭的她终于在这个时候迎来了报应。

胃疼。

可温知君依旧咬着牙,没有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

她其实在回家的时候、在看到蔡远黛的时候、在敲响这扇门的时候,她都知道,知道今晚的问题是什么。

无非就是蔡远黛。

温罗一向生活的随意,从来没有干涉过哪个小辈的成长轨迹,就连温成绮那个混蛋在外面犯了事告到家里,温罗也只是象征性地说上两句,从来没有深入地管教过。

其实不止温成绮,就连温知君有的时候都会疑惑,疑惑母亲对她们的态度。

可情情爱爱这些东西,哪里是光靠想就能想明白的。

想不明白,便就不想,只谈责任,温罗尽她身为母亲的责任,温知君则尽她身为女儿的责任。

关系简单化,情感也就简单了许多,对待蔡远黛,谈的自然也只有责任。

收养蔡远黛非她本意,受师姐所托,她应了下来,便要承担起教养蔡远黛的责任。

她都知道,在进这扇门之前,她就想得明明白白,过来也只是为了跟温罗商量,可没想到温罗就这么把她晾在了这里。

温知君看着自己母亲的后脑,又看了眼那张闲置的椅子,定了片刻,见温罗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于是主动开口:“妈……”

“闭嘴。”

第一个字甚至还没有完全说出,就被温罗打断了。

她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你离家多年,如今我让你在我房中安静待上片刻都不行?”

初次听到这话,温知君其实是有些别扭的——

很别扭。

说这话的人别扭,听这话的人也别扭。

若温罗从一开始便说让温知君在她房中待一会儿,温知君又怎会不从,可她没有明说,一上来便问了两个致命的问题,之后便一言不发。

若是换作任何一个从小受过母亲教诲的人,此时也能从母亲的沉默中品出一丝生气的意味来,可偏偏温知君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被宠大的,从小被两个母亲宠着,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几乎没见过母亲生气的样子的温知君,只能从这句话中听出一点别扭,却也仅仅只是一点。

她终是没有不顾规矩地坐下。

思维转了好几个弯儿的温知君站在沉默的空气中,目光先是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叶,盯着看了一会儿,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母亲那头藏不住的白丝上。

心脏被狠狠揪着,胃痛泛着恶心翻涌上来。

其实温罗的年龄并不算太大,今年也还没过六十,可是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

明明五年前她离家之时,温罗头上没有一根白头发的。

五年的时间,明明一晃眼就过去了……

看着母亲的身影,温知君才恍然意识到,温罗站起来已经没有自己高了。

时间真的太残酷了,对于忙碌的人,总是不够用的,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也不过是笔下的一个笔画,可对于闲下来的人,时间又太慢太慢了,每天数着时间过日子,可指针一圈一圈地转过去,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也不过是再看一遍日升日落罢了。

红了眼,却又不敢让温罗发现,于是温知君垂下了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温知君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一半是因为疼的,一半是因为热的。

就在她感觉自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温罗突然出了声:“你不愿意将人送出去,我理解,可既然把人留了下来,就要承担起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做出承诺的人不是我,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与她却没有血缘关系。”

“她有她的奶奶,我与她到底隔着一层,知君,那个女孩的成长……读书上学、人际交往、三观塑造……你一个也不能松懈,这都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将孩子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地方快一个月,我是这样对你的吗?”

一句接着一句,将温知君砸得根本抬不起头。

是故,温罗没有看到温知君明显不太对劲的脸色,温知君也没有看到温罗眼中的不忍与犹豫。

说到底,温知君现在这样的淡漠,她温罗也逃脱不了干系。

既然从前没有教过,那就现在教。

温知君闭着眼,等待着温罗说完,空气凝滞了三秒,温知君才吸了口气,说道:“知道了,是我的错。”

“我已经想好了,远黛现在明显不适合去寄宿制学校,我准备让她去兰蹊,都是女生,会好相处一些。”

兰蹊中学,南城最著名的一所私立中学,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贵族学校,其招生也只针对两类人,一是家里有点背景或钱权的后代,二就是能给学校打出成绩的特优生。

更让它打出招牌的,是——兰蹊是现在为数不多的女子学校,且每年的升学率达到了百分百。

温知君虽然才刚回国,可兰溪高中的校长是她的多年好友,而且蔡远黛背后有温家的势,蔡远黛入学之后的各种矛盾摩擦几乎降到了零。

她现在能够给到蔡远黛的,只有给蔡远黛铺好路,让蔡远黛光脚踩在上面也不会受伤。

她只能给蔡远黛这些。

温知君自认已经安排得很完美了,可温罗只是看着她,静静地听完,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不是正常谈话空隙的沉默,而是真的沉默,无话可说的沉默。

就在温知君以为她母亲又要让她站一会儿时候,温罗才再次开了口:“你替她想了这么多,有问过她的意见吗?”

闻言,温知君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了温罗。

上个学而已,难不成还要让蔡远黛在南城众多学校里挑吗?

而且不论从师资还是学校来说,兰蹊都是南城乃至全国数一数二的学校了,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

从南城随便揪出一个人来,若说去兰蹊上学,必定满口应答,不会犹豫一分。

毕竟进了兰蹊,整个学校都会为她的未来铺路,这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可温知君明显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反驳温罗,她已经很疼了,于是用着职场上习惯了的敷衍,随口应付道:“知道了,我之后会问过她。”

谁都是从职场上下来的,听着温知君满不在乎的语气,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又悄然被提上来一些,温罗又将头扭了回去,不再看她,“她是一个人,不是你手底下那些必须追求完美的项目……”

“有的时候,保护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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