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4

李开琼骂完后就骂骂咧咧写作业去了,她不想看见李知鹤,当着李知鹤的面把房门锁上了。

李知鹤有点急了,拍了拍门:“让我进去,我……也要写作业。”

门被打开了,李知鹤的书包被扔了出来。李知鹤捡起书包,想起刚刚李开琼才“饶了她一命”,也不敢说什么,拎着书包去了弟弟李正初的房间写作业。

接下来好几天李知鹤都心惊胆战,担心那群人会来堵自己。但接连好几天都是风平浪静的。

李知鹤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李开琼隔天就去找了李家成。她威胁李家成,敢来烦她,她就让李胜辉告诉他爸,让他爸来管他。李开琼说这些话的时候云淡风轻的,轻易就让李家成相信了,第二天就和他的兄弟们去骚扰别的女生了。

南方五月多梅雨,有时持续一个月下雨不停。

夏天快到的前几天,老寡妇生病了。

李知鹤是班上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同学。她每天要送饭给奶奶,奶奶家对门就是老寡妇和她的孙子傅一衡的家。

李知鹤不知道老寡妇姓什么,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村里的都叫她‘老寡妇’,据说她也这么介绍自己的:老公死的早,儿子不成器,儿媳妇也跑了,膝下只有一个宝贝金孙。

她喊傅一衡为衡衡,听着像哼哼。李知鹤之后也跟着老寡妇喊衡衡,傅一衡还闹了个大红脸,不许她这么喊。

老寡妇是李知鹤见过的,最体面的奶奶。她有一头白云般的银丝,连脸上的皱纹都像云朵一样,软绵绵的。老寡妇虽然穿的和他们乡下人一样的粗布衣服,但举手投足之间,有种乡下人没有的气质。

李知鹤现在还说不出那种什么气质,直到多年后才明白,那是古时候说的大家闺秀的气质。

老寡妇感冒了,整夜整夜的咳嗽。加上梅雨天,风湿病也犯了,膝盖疼。

“衡衡啊,帮奶奶去抓点药。”

“嗯。”

傅一衡在奶奶面前一直都很乖,老寡妇从衣服最里面的布兜里拿出十元钱,放在他手里:“钱收好了,别叫人看见。”

傅一衡又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将钱放在裤兜里,把裤兜的拉链紧紧拉上。

“我走了,奶奶。”

天空阴沉,大朵大朵的乌云堆积在远方,空气里浮动着土腥气。

李知鹤跟在傅一衡的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

“谁跟着你了。”

“你回去。”

“我不回去。”

李知鹤跟着傅一衡,其实是怕他把钱丢了。那可是十块钱呢!可以买很多很多零食的十块钱!

她还美滋滋的想,如果买完药还有多的钱,说不定傅一衡还会请她吃一根冰棍呢。

两个孩子刚走进药房,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

“治喉咙的药,没有了。我给你配其它的药吧。”店员说。

傅一衡却说:“不要,就要这个药。”

“可是这个药没有了呀。”女店员也急了。

傅一衡还没有柜子高,他垫着脚尖,固执地说:“就要这个药。”

女店员不耐烦了:“说了没有就没有了,你去别家看看吧!”

李村紧靠长云镇,长云镇说是镇,其实比李村大不了多少。长云镇一共才两家药店。

傅一衡手插进裤兜里,攥的那十块钱紧紧的:“喉咙痛,就要治喉咙的药。”

女店员转过头去了,看着电视剧,不理他了。

傅一衡低下了头,眼圈红红的。李知鹤朦朦胧胧懂得了他在担心他的奶奶,不知哪里来生出一股勇气,走过去拉着傅一衡走出了药房,大声说:“换一家就换一家!又不是只有你家才有药!”

“诶——”女店员生气了,探出半个身子来,想骂几句,却见两个小不点跑进了雨中,她愤愤坐了回去,低声骂:“小屁孩。”

刚想收回视线,却停止了,不由自主看着门外,那忽然出现的一大一小。

大的是个男人,穿着她电视上才会看到的黑色西装,背挺的像军人那么直。男人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黑伞的一大半都歪着,向他身边的少年倾斜。

那是一个欣长的小少年,乌黑柔软的额发自然地垂落,清秀至极的侧脸,鼻梁是比同龄人都要高挺的。小少年穿了一件蓝色的短袖,白色的裤子和鞋子,整个人看起来像雪一样纯白无暇。女店员没有看清小少年的眼睛,因为他很快背对着他,看着雨中跑远的两个小不点了。

“少爷,雨还会更大,再不回去,您母亲会着急的。”确实军人出身的小战士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有些发愁。

小少年的眼神懒洋洋的,眼底却挂着尖锐的冷漠,他往前踩了一步,毫不介意几千块的雪白球鞋一瞬间被泥水弄的肮脏:“都到这里了,跟上去看看呗。”

小战士看着前方兀自走路的小少年,看着他被打湿的乌发和肩膀,连忙伸长了胳膊,先将伞牢牢撑在小少年的头顶,才迈步跟了上去。

李知鹤牵着傅一衡的手,跑的浑身湿透,才跑到下一家药店。

“药,喉咙疼,感冒。”两人都喘着上气不接下气,李知鹤的体力比傅一衡好,这句话是她对医生说的。

头发半白的老中医吃惊的看着他们:“你们,跑来的?伞呢?”

“药,感冒,快。没有。”李知鹤继续喘气,催促老中医抓药。

老中医乐了:“你这孩子,快进屋擦擦。”说着让学徒给他们擦头发,自个儿去抓药了。

傅一衡说:“医生爷爷,只有十块钱。”

老中医没回音。

李知鹤怕他没听到,又大声说了一遍:“十块钱,只有!”

老中医的声音这才从屋后传出来:“听——到——咯。”

学徒给傅一衡擦完头发,惊了。擦干了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脏污,毛巾下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少年的脸,水盈盈的丹凤眼,菩萨似的红润的嘴。再看对面的小女孩,一比较,女孩像个没长开的野猴儿。

李知鹤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年轻的女学徒眼中是一只小猴子,她摸了摸半干的头发,甜甜地笑:“谢谢姐姐。”

学徒也乐了,眉眼舒展开来,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她喜欢小女孩的礼貌。

很快,老中医出来了,手里提着十包药,用塑料袋装着。

“你会煎药吗?”老中医眼尖,看到是两个小孩来买药,猜想家里要么是老的,要么没了人。

“会!”傅一衡说得很坚定。奶奶要吃药,他不会也得学会。

李知鹤比他多个心眼,扒着柜子问老中医:“医生爷爷,这药要怎么煎啊?你能不能写一张纸条给我们?”

老中医看着傅一衡无奈的笑:“你呀。燕子啊,去写个纸条来,给两个娃娃。”

傅一衡说谎被看穿,臊红了脸。

提着药出门的时候,雨小了,变成了毛毛细雨。傅一衡担心奶奶等急了,走得又急又快。

“哎哟!”傅一衡被石头磕了腿脖子,摔了个眼冒金星。

李知鹤也被他吓一跳,蹦去他边上,看傅一衡揉着脚脖子站不起来,小身板往傅一衡前面一弯,两只手往后摊着,说:“上来,我背你走。”

傅一衡看着面前的薄薄的一层背,眼睛瞪圆了:“不要!”

李知鹤最看不惯他这幅小媳妇似的样子,大吼一声:“奶奶还等着你呢!”

傅一衡不想被女孩子背,而且这个女孩子还比他小一点,他不知哪里来一股劲,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结果没走几步,又摔了。

李知鹤生气了,走过去掰着傅一衡的手肘,硬是把人抗在了背上。

傅一衡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羞耻过,趴在女孩子细瘦的背上,这件事让他羞耻得从脖子到脸蛋全红了,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放……我……下来。”傅一衡羞耻的脸声音都变细了,变轻了,听上去像蚊子在哼哼。

雨彻底停了,彩虹露出来了。

青草上沾着水珠,在微风中轻轻起舞。

纤瘦的女孩背着同样纤瘦的小少年,一步步朝水稻深处的小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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