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扬衣在电梯遇到邻居贺云生，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贺云生微微点了下头。
太尴尬了。
电梯上升，光亮如镜的壁面映出姜扬衣僵硬的笑容。贺云生是她的救命恩人。
那晚姜扬衣自杀到一半就开始后悔。她解脱了，但父母呢？还有，死在这里对不住房东，可她也想不出能去哪，她不怕死，只怕死得痛苦。
她昏昏沉沉爬到门边，好不容易打开一条缝就动不了了。
电梯门打开，有人越走越近，接着的事姜扬衣不知道。她晕了过去。
恍惚中对方呼唤过她的名字，“姜扬衣，你怎么还是这么笨。”
姜扬衣不确定贺云生有没有说过这句话，很可能是她内心自白，贺医生怎么可能认识她。别看住在同个楼层，平时除了点头之外他俩别无交流。这幢楼一梯三户，左侧近三百平方的大户，右侧一百八十平方，她租的超小户夹在中间，是开发间不肯放弃的寸地，而贺云生的房子是他自己的。
一定是幻觉，那天她甚至梦见自己被切开了。护士说中毒造成的幻觉，她身上毫无伤痕。
一场不合适的恋爱让人笨三年，直到被下一场恋爱覆盖。
当初那个混蛋主动追求的她。她高考报的志愿是企业管理，进校发现大部分同学家境不俗，别人谈论的是她从来没碰过也没想过的，品牌衣服鞋子包化妆品旅行手机电脑，还有对未来的构想。问到她，她含糊地说，“爸妈帮我选的。”
父母觉得将来当个白领好，免得像他们那样在车间做了大半生，浑身的病，肺不好，腰间盘突出，静脉曲张。
不合群对姜扬衣来说没什么，自小父母就跟她说，跟别人比吃穿没意思，要比学习。
进校后的第一场考试，打击到了姜扬衣。
这些吃喝玩乐好高骛远的同学，统统考得比她好。她认真听讲认真完成作业，结果人家轻轻松松超过了她。
姜扬衣的高光时刻终止在高考分数出来的暑假，过了巅峰就是下坡路。
她想不出破解办法，只能更努力学习，和室友成了图书馆的常客，直到突然而来的恋情。跟龙卷风一样，她被挟裹着、晕眩着，享受着，最后“砰”地落地。
-姜扬衣，你是个恶毒的女人。
男友跟室友在一起了。结婚还可以离婚，何况只是恋爱，不回复不见面就是分手，让人厌烦的是她，没有自知之明，搞不清状况。
从那以后，姜扬衣害怕跟人打交道。
-姜扬衣，你拎不清，没人愿意跟你做朋友。
贺云生的视线转过来，姜扬衣不由自主侧过脸，免得跟他对视。
“在找工作？”
“嗯。”
“找到了吗？”
“没。”
电梯停了下来，然而贺云生不动，“我这有份工作。”
姜扬衣赶紧摇头，“不了，谢谢！”承蒙搭救已经感激不尽，再欠人情的话以后她只好爬楼梯，避免一切遇到的可能。
“是我的一个病人。俗称的植物人，想找个看护，他家出的报酬很高，每天八个小时。不用做别的，陪伴就行，别的由专门的护工做。”
姜扬衣硬着头皮婉拒，“谢谢你贺医生，我还有积蓄，不急着工作…”贺云生打断了她的话，“我救了你，帮我个忙。明天下午一点到医院，我安排你跟病人家属见面，行不行还得家属说了算。”
姜扬衣，……
“好。”
话出口她松了口气，行吧，最怕欠人人情，能还掉就好。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还是有点抗拒，有了心事姜扬衣胡乱吃了两口，开始准备明天的见面。不能丢贺医生的脸，总得穿得整齐些，让人觉得他的推荐靠谱。
她有个简单的法子，衬衣过水拉开晾干，不用熨也挺。正在忙活的时候手机响了。
姜扬衣见是家里打过来的，匆匆擦了擦手接起电话，开了免提。
“扬衣，你辞职了？”姜扬衣的妈是大嗓门，小小的浴室有回音效果，顿时堪比立体声。
辞职了…辞职了……
“嗯。”
“我听说了。又是那个人找你麻烦，是不是？”扬衣妈十七岁进纺织厂，四十岁下岗，四十二岁再就业在超市卖金器，自有一套处世方式，“你主动点，放低姿态道个歉，求他原谅你。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只要清净。这几年我想明白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自己不往心里去，伤不到人。”
“好。”
“唉什么仇什么恨，年轻的时候谁没点脾气，准他污蔑你，不能让你还个手，没这个道理。好不容易安生几年，他怎么回来了。有钱呆国外多好，空气好食品好，回来干什么。”扬衣妈抱怨了几句，怕女儿难受，赶紧又安慰道，“不气啊，想开，他就是胡闹，早晚有人看不过去收拾他。”
“嗯。”
扬衣妈又说了一会，让她早睡别熬夜，注意安全，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家乡地方太小，当年被那个王八蛋闹得沸沸扬扬，都说姜扬衣读大学不规矩，硬扒着人想嫁进豪门。她跟扬衣爸老了无所谓，姜扬衣在这种环境里抬不起头，还是到大城市好些。
衬衫下摆滴滴答答的水。
姜扬衣腮帮子上微微作痒，用手一抹发现是眼泪。
她那时候真不懂，爱情之前人人平等有个前提-“爱情”，对一个存心玩弄感情的人来说，肆无忌惮也是一种乐子，轻而易举能把对手碾成泥。
不过，哪怕她是只兔子，急起来也能蹬两腿。
往后还有几十年，不急。
姜扬衣躺床上睡不着，吃了片药。出院时护士说贺医生帮她准备的，按时吃药，保证了睡眠才能打起精神面对现实，“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死都不怕，还怕活着？看在贺医生面上，你也得好好活。”
其实不用人劝，姜扬衣也明白。她只是一口气梗着咽不下，过了那劲也过了。要不怎么说她笨，辅导员劝她退学时讲过，“他想跟你开房你不肯，他不来找你，这不就完了？干嘛想不开非找他说个明白。他嫌烦要整你，你还闹事送把柄给人，学校只好处分你。”
“想开点。”辅导员给她讲个真人真事。早二十年有达官显贵的后代瞧上服务员，服务员看在家世上嫁了。过几年又瞧上新的美人想离婚再娶，服务员拗着不肯离婚，被送进监狱让她想明白。“现在好多了，人家要整你，也得等你出错。”
姜扬衣听完只问，“那我就该认了？”
辅导员乐了，“你这孩子。学校那么多女同学，为什么他找你不找别人，没想过吗？不好惹的他不敢惹，不上钩的他惹不到。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指望别人啊。”
学校算公正，另两个当事的也给了处分。姜扬衣听说男的转学走了，室友-她曾经以为可能是最好的朋友，坚持读完了。
-忍忍就过去了，谁还记得那点事。
来讲给她听的人说，“别那么较真。”
做不到。姜扬衣愤怒地想。不，她恨的不是失恋，而是欺骗。
姜扬衣脑袋里有个声音，“你是对自己的无能愤怒。”
“啊？”
“我是浮士德实验系统的新手入门，帮助你掌握使用技巧。”电子音不徐不缓地说，“目前系统正常运转，已读取记忆、身体各项数据。最好不要太激动，你的心跳、血压、呼吸此刻都在临界状态，不利于启动实验。”
姜扬衣吓得差点醒过来，但还有一丝最后的倔强，“你侵犯我**，我要求卸载。”
“抱歉，系统已得到你的授权，直到死亡才能卸载。”
姜扬衣茫然，这种事，应该向哪个有关部门投诉。
系统读取她的思维，“建议不要冲动。大部分人类没有超前认知，只会一味抗拒，视新事物为异端。你说出去，别人只会帮你打上精神病患者的标签。”
大不了还有一死，姜扬衣破罐子破摔地想。
系统也沉默了。
安静到姜扬衣以为自己真的睡着了的时候，系统才又开口，“想开点，不忘初心，你想要逆袭，以眼下的状态绝对做不到。但本系统可以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激发潜能，打造一个全新的你。”
“你是谁？”
“我？听说过浮士德吗？”
“浮士德跟魔鬼签订了协议，用死后的灵魂交换生前心想事成。”
“做过功课了。”系统仍然不徐不缓地说，“略有不同。在梦里你将得到想要的，家世背景，来试试？”
姜扬衣一个愣神，眼前突然多了许多人，全是古装，个个手持武器。
她的第一反应是冷，低头看去，身上一袭交领衣裙，外披对襟背心，窄袖。
也不知道什么朝代。
刚落念，她脑海中自然而然升起答案，仿佛是她自己知道的：架空。
同时涌出的还有背景设定。
王朝末年内忧外患，京城破时皇帝连同皇子们自杀的自杀、被杀的被杀，死得精光。各路藩王纷纷称帝，互相攻伐，其中诚王不愿卷入争斗，避至南方，半路病死，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女。
而她，就是那个女孩。
此刻那些人在争论，是继续前行，还是把世子交出去求个前程。
她身后护着的，是病奄奄的世子。世子继诚王之后染上时疫，仅仅比死人多口气。
姜扬衣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作孽，这么根豆芽菜能做什么？
几乎跟她的念头同时，一人飞扑过来。
随即姜扬衣胸口一阵剧痛。
一把雪亮的钢刀洞穿而过，把她钉在床架上。
Fxxx…
系统你出来，说好的梦想成真呢？！
断句是这么断的么？！
还有做梦会疼是几个意思？！
疼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