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护士做的所谓“晚饭”是叶展的营养液。

姜扬衣有自知之明，没上去添乱。

她收拾客厅和书房，扔掉柏杭喝过的水瓶，把沙发靠垫挨个放好，茶几上的小摆件站成一排，椅子跟小方桌的距离一模一样。贺医生给的杂志书籍从大开本到16开对齐放成一叠，毯子对角折为方块。顺手拖了个地，拖完用干净抹布擦了墙角线。

等周护士忙完，房间里像刚被教官训过的新兵队伍，齐齐整整。

小姐姐有强迫症吧？

“你家里一定特别干净。”

姜扬衣吃了一惊，“我？没有。”平时下班累坏了，只想葛优躺，纯属条件反射，别人忙的时候没事也要找点事做。

听她说完周护士笑得眼弯弯的，“叫你扬衣可以吗？直接叫我周圆，或者圆圆也行。”

姜扬衣说好。

周圆看了下时间，又进厨房，过了会端给姜扬衣一杯热饮，“你脸色不太好，喝点这个。”姜扬衣闻到味道就抗拒，姜丝和可乐，两样都是她不喜欢的。

“喝嘛。”周圆掏出一付毛线开始打围巾，笑嘻嘻看着她，“把这当家，这里比家还舒服。”

可不是。绿植鲜花，纯羊毛地毯，浴室的毛巾雪白柔软。

姜扬衣同意，捧着可乐愁眉苦脸，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别担心，这里丁董事长说了算，丁董就是叶展的妈妈，连叶董都要听她。柏总只是拿薪水的高层，管不到这。”周圆以为她还在跟前任狭路相逢的惊恐中，柔声安慰道，“你们大学同学？”

姜扬衣先点头再摇头，“不算。”她犹豫了一下，“我被退学了。”

周圆仍然恰到好处的好奇，带着一点关心的味道，“后来还是读完了大学？”

姜扬衣点点头。

周圆说，“我没上大学。”

周圆的妈妈在叶家当了多年住家保姆，周圆卫校毕业后，叶展妈妈问她愿不愿意来照顾叶展。周圆自然愿意，叶展妈妈便送她去国外进修护理和营养学，学了三年，回来一直做到现在。

“我小时候周末经常在叶家过。哎叶展真的很好，可能有人讲他的闲话，不过那些是假的，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看来传闻对叶展并不友好，姜扬衣猜。

周圆没再说叶家的事，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些读书时的生活。她英语不好，刚去国外非常不适应，上课听不懂，课后见老师得预约，每天愁得掉头发。姜扬衣在三本社交近于零，但至少学业没问题，比周圆要轻松得多。

周圆像体内自带闹钟，谈兴正欢的时候突然一个急停，“该起床看电影了。”

电影也是贺医生挑的，这天是部灾难片，改编自1996年的真实事故。情节一般，但真实本身有震撼人心的能力，开头周圆不时对叶展说话，渐渐没声音了，姜扬衣悄悄看过去，发现她在无声地哭。

接过姜扬衣递的纸巾，周圆醒了把鼻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受不了这些。”

看到后面，有位登山者奇迹般生还，周圆又哭了，“太好了，叶展，你也要这样，快点醒啊，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千万不要放弃！”

她把脸埋在叶展的胳膊上，哭得呜呜有声肩膀微微耸动，叶展却还是一脸平静看着前方。姜扬衣的鼻子也酸了，避了出来。

不行，姜扬衣想。

姜扬衣自认很不坚强，受不了每天等候一线希望的生活，再说周圆和叶展之中不需要多个外人。

她回到贺医生办公室，刚好贺医生在。

他已经换下白大褂，一脸的神游天外，见了她突然想起钱的事。

“给我你的银行卡号，先结给你一半工资。”

“贺医生，谢谢你，……”

贺云生不耐烦地说，“卡号。”

姜扬衣：“……”

她一口气说完，“贺医生谢谢你但我不适合这份工作不好意思我做不了。”

贺云生打开手机，“卡号。”

姜扬衣固执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你不是跟护士说要谢我，就这么报答救命恩人？”

姜扬衣脸红了，“除了这件事，别的我都可以。”

“噢？那给我打个三百万。一条命，三百万可以吗？”贺云生的眼里有揶揄，“经济下行，工作没那么好找，别硬撑。”

“可是有周护士就够了。”姜扬衣硬着头皮说，“我在有点多余。”

“别给自己加戏。”贺云生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她，“周护士男朋友在国外读书，他们不是情侣。”

这下姜扬衣闹了个大红脸。

“卡号？”贺云生再次打开手机，“病人家属已经全权委托我，包括报酬。”他报了个数字，“先付半年，到时候再看。”

姜扬衣被震得头脑发昏，“用不着这么多，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贺云生用眼神逼她闭上嘴，她打开手机，递到他眼前。过了一会贺云生收起手机，她的手机响起短信通知声。

“我还有事。”贺云生冷淡地说，“你工作时间九点到五点，从明天开始。”

姜扬衣晕头晕脑出去，晚上有点凉。寒露了，她穿着衬衫冷得胳膊上直冒鸡皮疙瘩。回家路上又有短信通知，是父母给她打了笔钱。

姜扬衣赶紧退回去，“妈，我找到工作了，工资比以前高多了。”不敢说有几倍，怕说了父母担心，以为她在外面做不正当的事情。

“真的？”姜妈妈自然高兴的，但又怕女儿是为了让父母放心骗他们的，“我跟你爸在家用不到钱，你收着，等我要用再跟你拿。”

说时短信通知又来，姜妈妈把钱又打了过来。

“谢谢妈妈。”姜扬衣知道只能收下。

“傻孩子。爸爸妈妈没用，让你输在起跑线上。算了，不提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注意身体，该花就花，不要省。你在路上不跟你多说了。”

姜扬衣想起她从学校退学后，好几个月不想出门，不想吃东西，甚至不想起床。父母做各种她喜欢吃的，拉着她出门散步。遇到邻居问孩子怎么回来了，他们若无其事地说，累了回来休息。

没啥大不了的。她妈妈一直说，你太年轻，像我们哪样没经历过，没有在怕的。

只是她又钻了一回牛角尖。姜扬衣对自己说，哪怕中圈套被冤枉，也要珍惜自己。

再说现在想到死字，她就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太可怕了，短短半小时，梦里已经死了一回。她不想再死，要好好活下去。

当天晚上姜扬衣踏进同一个梦，马车乱奔的那刻。

“趴下！”姜扬衣对樱桃吼道，自己钻出车厢，帮着车夫一起控住惊马。

她仓惶地看向后方，寻找会掷出长木仓的人，指挥卫士，“快拦住他！”

这时前方迎面而来一匹大红马，马上骑士见形势严峻，握起长木仓纵身而起，在半空中拨开箭雨，落在马车上。

“走！”他唿哨一声，惊马跟在大红马后面一路疾驰。

每到山间转弯处，姜扬衣听到樱桃的尖叫，可她自顾不暇，指甲肯定裂开了，阵阵钻心的疼。幸好骑士一直站在身后，防止里面的人摔落下车。

追兵越来越远。

等卫士们赶上来，骑士才回到自己的马上，意态悠闲地说，“我送你们出山。”

姜扬衣在梦里的好视力，看人清清楚楚。

骑士十七八的年纪，一袭白衣，像中学班上那种成绩不太好但又长得挺帅的学渣。

这谁啊？姜扬衣苦想了一会。进大学前她是学霸，老师家长喜欢的上进生，心无旁骛，学习使人快乐的典型，绝对没暗恋或明恋过任何人。所以骑士映射的是谁？贺医生？姜扬衣赶紧甩脱这个想法。不可能！贺医生看上去就是学神级别的。

“吓傻了？”骑士嘲笑地看着姜扬衣，“小子，多吃点饭。”

姜扬衣猛地低头，对，她穿的是男装。自从她说可以扮成世子后，属臣们便让她作男装打扮，练习男子的说话走路。

“说话啊，别像个娘们似的，一点小事磨磨唧唧。”骑士仍在大放厥词。

好了，姜扬衣确定自己不认识他。她从来不跟粗俗的人做朋友。

骑士忽略她的死亡凝视，“没我带路，你们都得死山里。再过十几天，大雪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