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梦境明显变长，姜扬衣体会了一把在梦里睡觉的滋味，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倒不是床不好。对于贵族的享受她也算开了回眼，虽然在逃亡的路上，但铺盖仍然香软温暖。据樱桃说，那十来个粗使妇人只负责世子郡主的一切需求。这还是在外从简，在府里光跟前的大丫鬟就八个，管梳妆的，管衣裳的，管钥匙的，管书信的。大丫鬟下头各有四个二等丫头，至于小丫头，更是乌泱乌泱，有的甚至没有在郡主眼前出现的机会。那些戏文里的大家小姐私定终身，跟笑话似的，主人去到哪随身至少四个人伺候。就算打发走了眼前的，庭室里园子里固定的人手还在，职责相关，他们敢走？

那些编故事的酸书生想好事呢。

樱桃干活利落，叭叭叭的还会吐槽。

姜扬衣听得微笑，不知道人物设定跟现实有没有关系，要是有，周护士更可爱了。

等四周都静下来，姜扬衣悄悄起身走出营帐。被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鸡毛疙瘩冒了两胳膊。

一轮明月压在树梢，营火燃烧发出哔哔声，值夜的卫士见是她，躬身行礼，“世子。”

在他们眼里，她是什么样呢？姜扬衣胡思乱想。

何不弃在她背后没好气地说，“身体不好，晚上就别出来晃荡了。”

“睡不着。”

在何不弃听来是世子心事太重导致失眠，语气变软，“也不用太担心，我背也能把你背过去。”

咦，无事献殷勤？姜扬衣打量这位“游侠”。

何不弃嘴里叼着根草茎，微微地一抬眉毛，“怎么，不信？”

他长相不错，剑眉朗目，就是说话行动带着混混味，书面语言来说“没气质”。

姜扬衣的沉默让何不弃以为被他说中了，“大丈夫一言九鼎。”

“…为什么帮我？”

“帮人需要理由？我乐意。”何不弃点点他俩身后的营帐，“他们还能聚在一起，无非因为你。你要是出事，他们也就散了。如今这世道，”他叹了口气，“散兵游勇未必能活。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忍心。”

姜扬衣看他脑壳上快升起光环了。

何不弃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其实我是闲的。”

见到这帮人之前，他已经个把月没跟人好好说过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姜扬衣问。

何不弃瞅着她，满脸没听懂的模样。姜扬衣放弃了，就事论事地说，“西南王不可信吗？”

何不弃摇头，“那倒也不是，只是我觉得你们有老人有病人，稳妥为上，宁可慢点，好过冒险。”

他俩一前一后沿着营地走了个圈，姜扬衣想起樱桃的话，忍不住往四周看有没有人跟着她。还真是，远远的跟着两个卫士。

何不弃莫名其妙，过了会才明白，“你怕我对你下手？”

姜扬衣赶紧摇头，“不是。”千万别伤了中二少年的玻璃心。虽然不知道何不弃对应的角色，但目前看来他没恶意，“我知道你是好人。”

何不弃嫌弃地竖起手指，“嘘-”

他示意姜扬衣向远看去。

月光下大片大片树林随风微动；夜鸟划过半空，发出凄厉的鸣叫；眼眸闪着绿光的小兽，在林间寻找猎物。

“美吗？”何不弃声音沉稳，“记住这些。我有预感，明天以后你不会再有心情欣赏。”

不见得，姜扬衣不以为然。醒了再入梦，她可以回到已经发生过的任一时间点上，这是系统告诉她的。

何不弃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表情，低头往地上踢了一脚土，半枯的草茎折断，碎叶洒开。

姜扬衣警惕地离远几步，跟在后面的卫士上前了几步。

何不弃摇头，“我是气我自己，年纪老大，一事无成。”他抬眼望向高山之巅，出了会神又道，“要不，你把他们交给我，我替你扛了这个担子？”

姜扬衣喷笑，见何不弃对她怒目，好一个中二少年啊。

这次姜扬衣是笑醒的。

醒过来的时候嘴角仍挂着笑。上次她已经发现，梦里人生肆意得多。

睁开眼姜扬衣才记起是在贺医生家，两条胳膊枕得发酸。室内静悄悄，至于贺医生，居然靠在椅背上也睡着了，露出了疲态。

他偏瘦，手指修长，手上有几道伤痕。

姜扬衣以为自己睡花了眼，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再看发现是真的。

像动物抓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打防疫针。但他是医生，应该懂吧？姜扬衣犹豫着。趁贺医生睡着，她仔细打量他。不像，贺医生跟何不弃没有相似之处，他俩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在看什么？”贺医生突然睁开眼。

姜扬衣被抓个正着，脱口而出，“你手上的伤？”

贺医生漠然道，“处理过了。”

“呃，小白鼠抓的？”姜扬衣听说过了，贺医生并不接诊大众病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

贺医生明显不接受尬聊，“最近过得怎么样？”

姜扬衣打了个顿，“还好，挺好的。”贺医生的视线刀子似的在她脸上滑过，“真的？”

姜扬衣连连点头，“真的。”

“还会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姜扬衣想钻到桌底下，但那也太蠢兼无用了，只好强忍羞耻自我辩解道，“不是为了他，是为了生活。可能你没办法理解，就是一时间的崩塌，猛的一下子觉得非常失败，干什么都不行，然后也看不到前方光明。但现在我已经想开了。”

贺医生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像在检验她的话有几分真心。

真是眼前报。姜扬衣想，刚刚她趁他睡着偷看，这会他明看回去。她故作轻松摊摊手，“我放下了。”

贺医生表情不变，姜扬衣硬挺一分钟，败下阵来。

“还好，虽然冲动了，但像捅破大脓包，挤干净了，现在收口了。”姜扬衣说的真心话，痛是痛，可比憋着闷着好得快。

“哦？那个，那个人叫什么？”

“柏杭。”

“对你做了什么？”

“没事。”姜扬衣心想我又不是祥林嫂，这年头自个的倒霉事讲给别人听，是给别人提供笑料吗。不过看着贺医生的神情，她飞快改口，“他设了个圈套构设证据链陷害我侵占公司财物但我真的不是畏罪自杀，我只是，…”

姜扬衣想了数秒，无法用言语形容当时的心情，最后只道，“我快三十了。”

“哦？”贺医生一脸“那又如何”。

姜扬衣失笑，“我曾经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想力争上游，想让父母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直到理想逐渐变为梦想、幻想。“我努力过了，但没有用。现在的我已经接受现实。”

“哦？”

贺医生你除了语气词之外还会不会说话！姜扬衣想归想，行动上却是个矮子，“谢谢您，救了我，还给我工作。”

贺云生摆摆手，“不用客气。你让我想到实验室的白鼠，被电击多了就疯了。如果法律允许，其实我更愿意帮你解脱。”

姜扬衣，……

她站起来，“谢谢招待，我回去了，贺医生你早点休息。”

贺云生没有收回他的话，也没有解释，但在姜扬衣摸到门把手时，他说，“希望你对柏杭的报复来得快些。”姜扬衣僵在门口。

“不用太有创意，老一套也行。”贺医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