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它归我

随着黑棺揭开。

浓重的血腥气从里面逸出。

呜——

阴气重新聚来。

只是还没靠近半分,便被铺天盖地凌厉可怖的紫色剑气残忍绞杀,四周顿时恶鬼哀嚎,如同炼狱。

而宫忱的尸体安静地躺在棺底。

可能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生前受过抽骨之刑的罪人,死时的表情竟然并不可怖,甚至是平静、温和的。

看到宫忱尸体的瞬间,徐赐安的眼睛里,除了一如既往的冰冷,还有一种别的情绪。

是恨。

宫忱捕捉到了。

愈来愈烈,像冻伤后的灼痛烧在眼里,恨不得将宫忱碎尸万段的恨。

如若宫忱还能完整地见到柯岁,他定要同他重新介绍徐赐安。

——徐赐安,我名义上的师兄,实际上的死对头。

两人的渊源还要从七年前他们下山误入的一场幻境说起。

当年宫忱年纪小,以为幻境里的记忆出去后就没了,便大着胆子对着垂涎已久的师兄亲了一口嘴。

就啵了一下。

后来被徐赐安追杀了七天七夜。

宫忱绕着大山逃窜了足足八圈,是真的打也不过,跑也跑不掉,脸都丢尽了。

当年宫忱还是天之骄子呢,哪受得了这等羞辱,连夜死了那见色起意的心,跟徐赐安划清界限。

从此两人水火不容、见面就撕、无论在什么场合,在门派里只要相见,就绝不会让对方好过。

若徐赐安不是来找自己挫骨扬灰解气的,宫忱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宁肯孤身犯险来到污秽之地,也要挖宫忱坟、拆宫忱棺的理由。

但,至于吗?

宫忱郁闷地想,这么多年了,他都已经滚出了紫骨天,还发誓再也不招惹他……

思索间,徐赐安动了。

他一把拽起宫忱的衣领。

凑近了,宫忱发现他眼底猩红可怖,鬓发凌乱,灵力也不甚平稳。

这是,走火入魔了?

当年徐赐安之所以能不顾颜面砍他七天七夜,也是因为走火入魔!

宫忱灵识一抖,赶紧自封灵觉,任谁也不想感受一下被疯子大卸八块的过程。

灵觉封闭的下一息,徐赐安的唇贴了过来。

什么都没感觉到的宫忱:“?”

“???”

不确定。

好像看到了,好像没看到。

再看一下。

宫忱先小心地恢复视野,入目便是徐赐安鸦羽般低垂的眼睫。

再往下,两片薄薄的唇贴着自己干裂的嘴唇。

尽管没有恢复触感,但宫忱几乎是立刻回想起七年前的天泠山上,这对嘴唇恰如其分的柔软。

它形状漂亮,颜色如二月早桃,是害自己见色起意的罪魁祸首。

画面太刺激,宫忱一激灵又封了视线,灵识在一片黑暗中抱头发呆。

不是……

这、这是亲了吧……

徐赐安……

亲我了?

该不会他……

他…喜……

“他有病吧?!!”

脑海中猝不及防响起柯岁咬牙切齿的喊声,“做什么把天谴招来了?”

“啊?天谴?”

宫忱才想起柯岁这个好友还在赶来救他的路上,心虚道:“哪有什么天谴?他也没做什么呀,就是……”

“宫忱,你是死了又不是聋了!”

柯岁御剑一半,在污秽之地上空飘摇,大吼着打断他:“以前老子放个屁都被你嫌弃,这么大的雷声你听不见!!”

话落,一道巨雷劈响在他身后。

轰隆——

一缕鲜血顺着徐赐安的嘴角,沿着宫忱的下巴滑落。

徐赐安眉头一皱,嘴唇离开了,手指稳稳接住那一滴血,然后挤入宫忱的牙关,在舌头上搅了搅。

刚恢复灵觉的宫忱:“!”

“就刚才这道雷,差点没把我劈死,”柯岁抱着剑,心有余悸,“这下听见了吧?”

“啊,这个,真没听见。”

回过味来的宫忱尴尬道。

柯岁:“……………”

“但是他好像想喂我喝血,”宫忱咳了咳,“这跟天谴有关吗……嘶,血怎么会是甜的?”

这边,徐赐安似乎是嫌站着喂血太没效率,又把宫忱放倒在棺材里。

他抬了抬脚,见缝插针地踩在空余的地方,然后跪坐在宫忱身上。

他们挤在一个棺材里。

徐赐安弯下腰,两掌撑在宫忱脸庞,重新将唇覆上了去。

因为调整了姿势,这次的血很听话地渡进了宫忱嘴里,徐赐安蹙起的眉头缓缓平舒下来。

与此同时,在棺材的上方,逐渐升起一对巨大诡异的凤凰图腾。

宫忱十分艰难地把注意力从徐赐安身上移开,观察那对凤凰图腾。

凰鸟缓缓亮起紫光,然后紫光一点点蔓延到旁边暗灰色的凤鸟。

随着徐赐安加快渡血的速度,紫光更快地蔓延过去,凤鸟也逐渐散发出漂亮、瑰丽的紫光。

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

宫忱迅速说明当下的状况。

“紫凤凰图腾?好像在哪听过……”

柯岁低头凝视着下方若隐若现的紫光,仿佛有凤凰虚影成双穿梭在浓重的黑雾当中,明明是祥瑞之物,却诡邪得令人心生寒意。

某一刻他脸色大变,发出一声怪叫:“凤凰涅槃,是复活禁术!”

“快阻止他!”

宫忱也急忙道:“可我只是灵识,要怎么阻止他?”

“你不是能尝到味道了吗?”

柯岁一边躲开阴气的攻击,一边迅速往宫忱的方位降落:“这就说明你肉身的五感正在恢复,你只要在图腾全部亮起前打断他就好了。”

想到这个禁术,柯岁不禁冷汗涔涔:“正常人死亡后灵识会大部分受损,残余的灵识将在死后七个时辰内慢慢消散于天地间。”

“他想把你残余的灵识锁在这具肉身里,如果不是你灵识本就是完整的,复活的将是一个一辈子痴呆的傀儡,甚至傀儡都不如,就是头活尸!他明知道这一点还……真是个疯子。”

随着时间推移,高处云层愈来愈厚,里面阴雷闪烁,是天谴之象。

某一瞬间,一道雷光轰隆劈开云层,刺目白光将棺材里的景象映照得清清楚楚——

尸体有血洞的右手食指极其细微地动了动。

徐赐安动作一滞,腰微微直起,坐在它身上,低头看它。

而它,不知何时睁了眼睛。

它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身体,漆黑的瞳孔瞪得很大,紧紧抿着嘴巴,无神地仰视他。

血进不去,顺着嘴角流下。

徐赐安没说话,缓缓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嘴唇像涂了红胭脂。

“柯元真!”

宫忱急得在脑海里喊柯岁大名,“是不是我现在不喝血就没事了啊?”

“……没事,”

柯岁刚落地,抬头看着天穹即将成型的巨大天谴,咽了下口水,“你喝不喝血都没用了,已经来不及了。”

“这算个屁的没事!”宫忱大吼。

“我是说,你没事,”柯元真不是很想靠近天谴的正下方,原地坐下,一抹额角的冷汗,“天谴只会落在发动禁术的人身上,我刚刚想了想,虽然这禁术邪门得很,但对现在的你好像没什么坏处,所以不用太担心。”

“天谴威力如何?”

“大乘境以下,无活口。”

.

轰隆——

徐赐安望向头顶的天谴。

此时阴云完全被密密层层的雷光覆盖,天谴之凶,势必让违背天道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正欲出棺迎天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这么快就能动了?

徐赐安回头看了一眼宫忱,神色微动,但并未打算作停留。

他随意扯了扯脚,竟没扯动。

有用!!

宫忱心中一喜,他把灵识都集中在手臂上,可暂时恢复手臂的力量。

如此一来,他便能跟徐赐安一起承受天谴的威力了。

反正他都死了,尸体再怎么样也不打紧,能救一条命是一条命。

但宫忱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徐赐安便哑声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宫惊雨,等着我。”

徐赐安的身后,天谴裹挟着千道雷光,四野狂风大作,亮如白昼。

而徐赐安表情冷淡,仔细看,还有一种宫忱从未见过的平和与放松。

下一秒,他卸掉了宫忱的胳膊,转过身去,一道剑光浮现前方,他踏上去,御剑升空。

与此同时,黑棺棺盖重新回到上方,缓缓地,隔开了宫忱的视线——

自从灵识被禁术锁进肉身里,宫忱便无法用灵识探测外面的情况了。

眼前最终陷入一片漆黑。

轰隆隆——

吼——

外面除了天雷声,还有恶鬼逃窜的尖叫声,山石滚落,地面坍塌……

宫忱明明没有心跳,却仍觉得胸膛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

不知多久过去,棺材被人打开。

宫忱立刻转动眼珠去看。

“是我,”柯岁的脑袋从外面冒了出来,嘿嘿一笑,“趁他自顾不暇,我来带你走。”

宫忱:“可是……”

“可是什么?”柯岁扶着他的身体出来,忍不住吐槽,“他竟然都大乘境圆满了,那天谴奈何不了他多久,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宫忱没说话了。

当然得跑,一个想把他变成傀儡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可惜这具身体还很僵硬,走得很勉强,柯岁学剑不精,一柄剑载不动两个人,只能带着宫忱缓慢步行。

“等等,”宫忱没办法开口讲话,只能用传音,“雷声停了。”

“这么快?”柯岁神色一变,也注意到了天谴正在消散,咬咬牙,让宫忱坐上了剑,自己也站上去。

“死马当活马医了,我就不信我的剑术一点长进都没有!”

宫忱很想说这种事不应该逞强,一不小心就尸上加尸了,但是想想不赶紧跑就要给徐赐安当傀儡,还是勉强一下吧。

便吃力地坐上了剑。

“啊啊啊,坐稳啦——”

剑身摇摇晃晃,带着一人一尸升空,稳是不稳的,快又是很快的。

总而言之,很刺激。

距离崖顶还有几十米时,一道紫色剑光直直冲柯岁的后脑勺飞来。

柯岁立马抱头蹲下,忿忿道:“他是想杀了我呀?他知道我是谁吗?”

“我需要知道吗?”

一道声音森然响起在头顶。

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徐赐安已超过两人堵在上方。

紫色剑光密密匝匝,铺成一张巨网,随时都能将他们扎成刺猬。

柯岁:“…………”

“知道一下也没什么吧,”他讪笑道,“我家很有钱的。”

徐赐安不为所动。

尽管剑光比一开始暗淡许多,但想要对付柯岁这个金丹境的废物还是易如反掌。

柯岁又道:“我还是神医二代,你不是想把宫忱做成傀儡吗,我能帮你。”

徐赐安动了动唇:“比如?”

“比如……”柯岁装模作样在宫忱身体上点了几下,高深莫测道,“我可以让他行动更加灵活,用起来更顺手。”

“来,招个手看看。”

宫忱:“………”

它呆呆坐在剑上,抬头看着徐赐安,卯足了劲缓缓竖起了两根手指,朝他屈了屈。

徐赐安沉默片刻,道:“太傻。”

宫忱:“…………”

为了柯岁的小命,他忍。

柯岁尴尬一笑:“那敢问公子,你是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呢?”

徐赐安眼睫微垂:

“跟原来一样。”

“哦,跟原来一样啊……什么?!”

柯岁瞪大眼,忍不住问道:“这跟死而复生有什么区别?”

“死而复生又如何?”徐赐安歪了歪头,“他没经过我同意就敢死,等他活了,我就把他挫骨扬灰。”

柯岁:“…………”

柯岁悄悄跟宫忱说:我觉得他精神有点问题。

宫忱悄悄咽了口口水:所以我一直挺怕他的。

“好,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柯岁拊掌大笑,“实不相瞒,宫忱生前与我有些交情,我此次前来也是想复活他,既然我们目的一致,今后就一起友好合作吧。”

宫忱:我说你精神也有点问题。

柯岁:住嘴!

徐赐安用看垃圾的眼神扫了一眼柯岁:“报上姓名住处,然后滚。”

柯岁松了口气,交代完后指着宫忱问:“那它……”

徐赐安眯了眯眼,伸出一脚,轻轻踩在它的肩膀上,又一推。

“它归我。”他轻描淡写道。

话落,宫忱坠下高空。

柯岁惊愕去抓,抓了个空。

下一秒,数千道紫色剑光追着宫忱的尸体俯冲而下,倾泄如瀑,映在宫忱的瞳孔里。

耳边风声嘶鸣,他听不清徐赐安又跟柯岁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徐赐安立于高处,无悲无喜地审视着自己。

他在观察宫忱,到底还有没有生而为人的恐惧。

而宫忱毫无破绽。

他没有灵力,任凭残破的身体像一只坏掉的蝴蝶,无力地坠落。

数个时辰前,人们将他的棺木推下悬崖,棺材里没有风声,只有失重感和无穷无穷的黑暗。

那短暂的数秒,多少令他有些心生惶恐,等到轰然坠地,恶心的眩晕感过后,才感到安稳。

现如今,他再次下坠。

成千上万的紫色剑光绕过他,淹没他,铺在他身后,像千万朵花,载着他缓缓落地。

宫忱仰躺在地上,睁着眼,看到徐赐安衣诀飘飘,不疾不徐地下来。

剑光消散,斑斑点点浮在四周,给徐赐安整个人镀上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

宫忱惭愧,但不得不承认——

他生来便很容易对徐赐安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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