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忱第二次是被饿醒的。
太阳透过窗缝洒进房内,身体在醒来后掀开一床湖蓝色薄被,急急忙忙一路小跑,撞倒了桌上的铜镜。
咣当。
回头匆匆一看,铜镜上映出一个皮肤白皙,黑发垂腰的少女。
这是应春来?
那个黑不溜秋的小野人?
宫忱在心里感慨,看来应婉不仅把人收留了,还收拾得如此得体。
就是看起来有点眼熟。
应春来似乎很着急,没去捡铜镜,推开门就要出去,和进门的应婉迎面撞了个满怀。
“……一碗饭,”应春来仰头看着应婉,干巴巴地重复,“一碗饭。”
“急什么,饭还没送过来,”应婉狠狠给了她一记暴栗,“还有,是应婉,不是一碗。”
“一碗?”
“应婉!”
正教着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叫声:“应师姐,饭来了。”
“这么快?”应婉有些惊讶,她记得自己才刚点没多久啊。
出门一看,还是个少年。
这少年一身黑色朴素轻装,生得高高长长的,左手拎着一个食盒,右肩系着一个大包裹,额角有汗,一看便是跑来的。
看到少年的瞬间,应春来眼睛一亮,高兴道:“饭!”便迅速从应婉旁边钻出去,扑向少年手中的食盒。
这一刻,看着少年不断放大的脸,宫忱如遭雷劈。
等等等一下。
这个人是……
“不要急,”好在应婉及时拉住了应春来,温柔道,“姐姐还没付钱。”
应春来表情惊疑不定,歪了歪头,上下打量她,似乎在判断这个说话细声细语,举止温柔,表情亲切的人是不是应婉。
“咦,以前没见过你,”应婉从钱袋里摸出几个钱币,温声道,“是新来的小师弟吗?”
少年双手接钱,点点头:“是,谢谢师姐。”又摸了摸鼻子,道,“那个,师姐,其实我住你隔壁有一段时间了。”
应婉表情僵了一秒:“啊……”
“你是那、那个,呃……段钦?”
“对,”少年很体贴地接下去,“我是段钦的表哥,宫忱。”
应婉掩嘴咳了一声,“……宫师弟,对不住,我不太认得人。”
“没关系,”少年把食盒递过去。
应春来立马抢过食盒抱住,被应婉轻轻敲了脑袋,不自在地抖了抖。
“师弟,你要不在我这吃点?”应婉道,“还有这么多,等送完了得什么时候啊?”
“多谢师姐好意,但还是算了,”少年摇头,“迟到要扣钱的。”
应婉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微妙了:“你很缺钱吗?段家对你是不是……”
“没有,段家对我很好,”少年立马道,“我也不缺钱,我就是……”
他犹豫半晌,掩嘴微咳:“想自己挣个礼物钱。”
“哦——”
“给谁?”应婉拉长了调,顿时一脸了然,调侃道,“心上人?”
“不是,”少年眼神诚恳,见应婉一脸似笑非笑,便又带了点无奈,“真的不是。”
“师姐,我还有些食盒没送完,就不打扰了。”
应婉笑眯眯道:“好的,去吧。”
少年便一溜烟跑了。
他一走,应婉立马原地呸了一声:“不是?耳朵都红了,还说不是?咱们门派还真是盛产伪君子!”
“你倒是一点不虚伪,一点不做作,就知道吃!”应婉揪起旁边吭哧吭哧的应春来,咬牙道,“一会我出门一趟,你就在房间里吃,不准出去!”
应春来:“哈。”
耳朵哪里红了?明明是热的好不好!宫忱替自己喊冤。
况且,那年他上山为的是什么?
活命!
虽说是要攒钱买礼物的,但对于要送的那个人长什么样、住在哪里、喜好如何一概不知,也没有特意打听。
左右当时觉得自己只剩两年寿命,报答一下儿时的救命之恩便罢了,哪有心思想别的。
谁知后来……
后来寻花大典上,天时地利人和,他对那人一见钟情。
紫骨天有一盛典名为寻花大典,每年春天举办,为的是让新弟子及时拜入心仪的师门。
可是年年招新,年年举办,那些动辄闭关三五年的长老们根本凑不齐,常常弄得场面很尴尬。
就比如有一年独独来了性格火暴的红叶长老,新弟子们没得选,都跟了他,来年其他长老出关,收不着弟子,就来跟红叶长老要人,不能强要?可以,那自愿走总行吧?
其他长老手指一勾,撬走了一大半,把红叶长老气得再也不收弟子了。
那怎么办呢?
有一位奇葩就想了一个法子,师父来不了?师兄师姐那么多,还不能抓一个过来?
副掌门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若以后拜师不看师父怎么样,全看师兄师姐好不好,进门后定会滋生师徒矛盾,比如我只是喜欢师兄,又不喜欢师父,既然不喜欢,学起来也没劲。
掌门听了却抚掌大笑:“既然如此,那就让师兄教呗。”
还能这样?
当然能!
于是紫骨天就多了一项奇葩规矩,还是以师兄为例:但凡新来弟子,先选一位师兄,师兄跟着哪位长老,你就跟着记在哪位长老名下。
至于修炼,前两年都由师兄带,到了第三年,才跟着师父学。
寻花大典上又有一迷宫,名为九转宫,道路九曲十八折。
当有多名新弟子选中同一位师兄时,就看谁最先找到藏在迷宫里的这位师兄了。
宫忱当年的寻花大典上,有一件广为人知的笑谈。
说的是有这样一位不喜热闹的师兄,被师父硬逼过来参加寻花大典,自陈时全程冷脸便罢了,九转宫里,为了不被找到,甚至设了一个精巧无比的障眼法。
就算有人路过了,也只会以为他是一面墙、一株草、或者一朵花。
之所以成为笑谈,是因为有一位小师弟路过时,看上了这朵花。
“好漂亮的花,”小师弟弯腰问,“你介意被我摘下来送给师兄吗?”
花:“………”
介意,怎么办呢?
那位师兄就紧急改变形态,变成了一株食人花。
正巧有其他的弟子往这边走,看到它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连忙拐了个方向。
小师弟却只是愣了一下,差点被花齿咬到,往后跌坐下去。
过了一会。
“对不起,对不起,”他仰头,忽然扑哧笑了一下,然后伸手,不怕死地抚摸了一下花茎上碧绿如翡翠的枝叶,“你好可爱啊。”
“我刚才吓你的,你这么好看,我才不把你摘下来。”
说着,还戳了戳花茎,讨好似的道:“你能不能给我变个师兄出来?”
食人花:“………”
“求求你啦,我真的很想见一见师兄。”又摇了摇它。
吃又不能真的吃,再装下去,只怕浑身上下都要被这臭小子摸个遍了。
于是那位师兄只能臭着脸现身,狠狠把腰上那只手拍下去。
“你……”小师弟呆呆地看着他。
那位师兄冷笑一声,二话没说,拎起小师弟就咻的扔出九转宫,结结实实摔在出口外面。
立马就有人围过来问:“如何了,如何了,找着徐师兄了吗?”
“想必也是没有,”一位绕了迷宫一圈最后灰溜溜走出来的弟子气愤道,“我怀疑徐师兄根本就不在九转宫里,为什么要这么耍我们玩!”
“谁说我不在?”
那位师兄徐徐从出口走出,看着远,走得不紧不慢,实则三两步就到了众人面前。
他把小师弟拎起来,冷声道:“现在变出来了,怎么,不笑了?”
“对对对对不起,徐徐徐师兄,我我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啊。”
小师弟慌慌张张看向他,突然涨红了脸,立马低下头,不一会,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问,“……师兄,我真的可以笑吗?”
师兄:“…………”
最后众目睽睽之下,徐赐安不得不接纳一脸傻笑的宫忱。
因为他一开始压根没想着要收师弟,见面礼都没准备。
别人送的都是什么法宝灵器,再不济也有金银珠宝,寓意都是极好的,只有徐赐安,临时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扔过去,面对宫忱眼巴巴的表情,心肠好像石头一样硬。
宫忱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住了,握在手心,认真地对徐赐安说:“谢谢师兄,我会好好珍惜的。”
……
这边应春来把饭菜吃的得干干净净,根本没听应婉的话乖乖待在屋子里,而是爬到树上,猴子似的在各个树间攀爬跳跃。
等宫忱回过神来,她已经找到了一处温暖又宽敞的地方,躺下准备午睡了。
这时,下面悉悉索索传来一阵人声。
“今年的寻花大典再过几日就要开始了,今天麻烦各位过来,主要是想重申一下大典当天要注意的几件事情。”
“第一,不可欺骗。”
“自陈环节如实表现即可,不应弄虚作假,哗众取宠,也不应故意贬低他人。”
“第二,不可敷衍。”
“……”
“第三,不可勉强。”
“……”
宫忱只听了几句,便昏昏欲睡。
这妮子真是会找地方,竟然跑到议事台附近来了,就议事长老这慢腾腾的语速,搁谁听谁困。
为了振作精神,台下也不乏窃窃私语。
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宫忱好像听到了徐赐安的声音。
这时应春来也好像听到了什么,翻了个身,视线往下瞅了瞅。
——是应婉。
——她旁边坐着的正是徐赐安。
应春来是真的傻,这种时候竟然举起了手,想跟应婉打招呼,但是下一秒,手停在半空中,并没有挥动,嘴巴张着,并没有发出声音。
她看见应婉笑了起来,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笑容,既不是冷笑,也不是狞笑,更不是在旁人面前装模作样的温婉一笑。
应春来歪了歪头,没有动作。
“徐师兄,”应婉瞥见徐赐安佯装正坐,其实眼皮子都快瞌到了底,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这么重?”
徐赐安“嗯”了一声,拧了拧眉心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早着呢,”应婉侧着脸看他,问道,“师兄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今年怎么破天荒答应参加寻花大典了?”
徐赐安没应。
竟然又是睡着了。
应婉看了他一会,轻轻伸出手去,摇了摇他。
“嗯?”徐赐安撩开眼皮,“你刚刚问什么?”
“我问……”
应婉顿了顿,“师兄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下徐赐安没睡着,看着她,但还是不说话。
“你干嘛这么看我,”应婉没好气道,“不是那种喜欢。”
“我是问你有没有觉得资质还不错的、比较看中的小师妹,没准人家也选你呢。”
“没有。”徐赐安淡淡道。
应婉“哦”了一声,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喜悦,为作掩饰,又随口问道,
“那新来的弟子里,有没有师兄你讨厌的人啊?”
这个问题却让徐赐安提了点兴趣,撑着下巴转过头来:
“如何算讨厌?”
“呃,大概就是看到就心烦,巴不得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再远一点?”
徐赐安微微思考了一会。
“那确实就是讨厌了。”
“谁啊?”应婉好奇道。
徐赐安挑了下眉,丝毫不怕得罪人,薄唇轻张,想说便说了:“一个叫宫忱的家伙。”
“我看见他就烦。”
宫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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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食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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