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把鼻涕弄到我手上，”他垂眼，视线扫过她纤细的指节，皱眉，“那就不会。”

“我哪有鼻涕！”

黎圆瞪着圆圆的眼睛，手指却识相地松开。

只敢揪住他湿透的袖口边边，仰着脸、一副难缠的无赖样。

“那走吧。”她说。

“……”

祁盼瞥了一眼她悬空不敢沾地的脚踝。

然后视线往上扫过，眉头拧得更紧。

过了几秒。

黎圆看到眼前的人把指间那点快要燃尽的猩红摁灭在湿漉漉的墙壁上。

“拿着。”祁盼把伞塞到她手里。

然后，做了一个让黎圆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脱下了自己那件黑色外套。

“哎？”

黎圆还没反应过来。

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外套就被兜头罩了下来。

滑下，准确地围系在她的腰间。

宽大的下摆遮住了她因为湿透而有些贴身的裙摆。

然后，像是认命似的，祁盼在黎圆面前微微蹲下身，露出了线条流畅的背部。

“上来。”他说。

黎圆整整愣了两秒。

才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男人的背。

然后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像生怕他反悔。

祁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女孩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身体紧贴上来，带着雨水的湿气。

是一种陌生而突兀的触感。

他压下那丝不适，稳稳托住她的腿弯，直起身。

他的背很宽，隔着湿透的T恤，能感受到布料下紧实的肌肉线条和温热的体温。

黎圆趴在他背上，雨伞努力撑在两人头顶，隔绝了部分冰冷的雨水。

鼻尖萦绕着干净的沐浴露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竟然让她那颗因为疼痛和焦虑而狂跳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一点点。

“去哪？”他侧过头。

“大概，”黎圆的脑袋从他肩后探出来，“在前面吧？”

“那我大概在这里把你扔下来吧。”

“我手机掉水里了，你看到的，”黎圆瞬间抱得更紧，“导航没了。”

祁盼沉默一下，左手加重力道，把人往身上摁。

右手松开，从自己裤袋里摸出手机。

解锁，头也不回地从肩侧往后递。

黎圆接过，飞快在地图软件里输入考点地址，抻直了胳膊递到他眼前：“一直走，到大马路左拐就到了。”

祁盼扫了一眼屏幕，嗯了一声。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却异常沉稳。

黎圆稍微侧过脸，能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只有黎圆偶尔因为脚步颠簸碰到伤脚而发出的抽气声。

“我叫黎圆，”黎圆试图打破沉默，声音地从他肩头传来，“黎明的黎，圆满的圆……小名叫元宝，”她自顾自开始絮叨，“我同学还给我起了个英文名，说天生的名，你猜是什么？”

祁盼没搭茬。

“是刀乐，是不是非我莫属？”黎圆自问自答。

祁盼当然没笑。

高中生白痴笑话是不能把人逗笑的。

但黎圆并不在意。

“我介绍完了，”她瓮声瓮气的，“你叫什么？”

这才是她的目的。

沉默。

只有脚步声和雨声。

黎圆没办法了。

然后，她问了个全中国人都不会拒绝回答的问题。

“你吃饭了吗？”她问，“要不要吃不吃草莓三明治，我书包里有，我自己做的。”

“……”

一声极低、几乎被雨声吞没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震感透过紧贴的肩背传来。

“你自己留着吃吧。”他说。

黎圆挑挑眉。

你看，他拒绝不了吧。

感谢老祖宗的智慧。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黎圆再接再厉：“是因为我吗？我弄脏了你的鞋，还有你的衣服，对不起……但是说清楚，我没有把鼻涕弄在你手上！”

祁盼眼睫一抬，瞥她一眼。

黎圆嘴巴一张一合，因为离得近。

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

像某种猫科动物在挠。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黎圆有些尴尬，她笑笑，睫毛和视线一起下垂，“抱歉……我紧张的时候就爱乱说话。”

祁盼顿了一下，没说话。

但脚上的步伐加快了。

黎圆噤声，乖乖把脸埋回他肩窝。

安静就安静吧。

但只安静了一会儿。

她又开始挠了。

“要不，我给你送一面锦旗吧。”沉默了一会儿，黎圆突然灵光一现。

祁盼权当自己没笑。

下一秒，电话铃声突然想起来，而手机还在黎圆手上。

她举起来一看。

陆昶。

“你的电话。”她把手机拿到祁盼眼前。

祁盼撇一眼名字，“你按接听。”

黎圆照做。

然后乖乖把手机贴在祁盼耳边。

祁盼还没说什么。

陆昶的声音立刻在耳边炸开来，穿透雨幕。

“祁盼！江湖救急！ 我们的网站又崩了！”

因为开着免提，陆昶又鬼哭狼嚎地，祁盼被吵到，皱着眉偏了偏头。

qi pan？是他的名字？黎圆在心里嘀咕。

对应哪个字呢？

不过听别人讲话好像不太礼貌。

“要我换成听筒模式吗？”黎圆小声问。

因为离得近，女孩软糯的声音一字不落地掉进手机听筒里。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一秒。

祁盼扯了扯嘴角，突然对黎圆说：“你挂断。”

黎圆“啊？”了一声。

但看他神色，还是乖乖按了挂断。

通话结束前一秒，一阵更大的、充满震惊的嚎叫爆出：“谁在说话？！我靠！祁盼你丫背着兄弟——”

一句脏话被掐断在忙音里。

黎圆皱了皱眉，“他怎么了？”

“不用管，”祁盼面不改色，声音毫无波澜，“他便秘，上厕所没带纸。”

“……”

“那你不用回去救他吗？”

“不去。”

黎圆突然有些愧疚，眉毛揪在一起。

“那个锦旗，”半晌，黎圆突然开口，“我给你朋友也发一面吧！”

“……”

一不留神，祁盼踩到一块底下积水的空地砖。

虽然很快稳住身形，但黎圆抓得更紧了。

因为失重感，两只手臂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

祁盼滑了滑喉结。

黎圆缓过神来，尴尬地松开。

话题戛然而止。

“那个锦旗，你真要送？”越过一个拐角，回到主路上，祁盼忽然问，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你准备在上面写什么？”

黎圆愣了一愣，犹疑着答：“祝你排便通畅？”

“……”

终于，考点学校的大门出现在雨幕中。

还剩三分钟。

门口已经没什么考生了，只有几个穿着雨衣的考务人员和保安。

祁盼在警戒线外停下脚步，微微蹲身把黎圆放了下来。

脚踝一沾地，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校门口的工作人员催促她过安检。

黎圆转头看祁盼，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架势了。

她猛地伸手，拉住了他还带着雨水湿气的手腕。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有一丝不耐的询问。

“那个，我——”黎圆对上他的视线。

她原本想说要不还是留个联系方式。

可被他这么淡淡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后知后觉的突然别扭起来。

祁盼的目光在黎圆拉着自己手腕的手上停留了一秒。

又移回她的脸。

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却又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你还要讹我啊？”他声音低沉。

“……”

一股热血直冲黎圆头顶！

她甩开他的手。

“谁要讹你！”

她像是赌气似的，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书包里摸索起来。

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一把掏出来。

塞进对方手里。

“这是报酬！不欠你了！”

黎圆说完，也不看对方是什么表情。

咬着牙，拖着剧痛的脚踝。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朝着考场入口。

除了赌气，还有些逃跑意味。

祁盼摊开掌心，有一瞬间的错愕。

一个绿色小青蛙玩偶静静地躺在那里，瞪着鼓鼓的圆圆眼珠，在灰暗的雨天下显得格外滑稽。

黎圆几乎是掐着最后允许入场的时间点冲进来的。

监考老师看着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左脚明显不敢用力的样子。

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哪个学校的学生啊？

还这副模样，这门还能考好吗？

黎圆拿纸巾把自己的手指擦得干干净净。

恍惚中，感觉那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点喉结滑动的触感。

她顿了顿，皱皱眉，把所有异样的感觉全部摁住。

摁下去。

不能分心。

-

祁盼回到酒店，刚换下湿透的上衣，门铃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陆昶风风火火地挤进来。

脸上还挂着准备八卦的兴奋劲儿。

“祁盼！你……”

他刚起了个头，目光对上祁盼那张写着生人勿近的脸，瞬间卡壳，讪讪地笑笑。

“你……你心情不好啊？出门时候不还好好的，谁惹你了？”

祁盼径自擦着滴水的头发走到沙发边坐下，眼皮都懒得掀：“有屁就放。”

“放放放！”陆昶立刻狗腿地把电脑推到他面前，“帮我看看呗？明天就上台了，台下都是大佬，我紧张……”

“用不用我替你上去讲？讲完再顺便帮你拉个投资啊？”

陆昶被噎得直瞪眼。

茶几上，祁盼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

一条本地新闻推送。

标题平平无奇，配图……

让陆昶惊呆了。

照片明显是路人抓拍的。

角度有点歪，像素也不高。

但画面感极强。

瓢泼大雨中，一个身形高瘦的年轻男人背着个穿着荧光黄雨衣、看不清脸的女生，正快步走向一个挂着“高考考点”横幅的大门。

男人侧脸轮廓冷峻，微微蹙着眉，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和T恤。

他背上的人。

只露出一点凌乱的发顶，和环在他颈间的手臂。

“卧槽？！”

陆昶眼疾手快地点开了推送。

“热心市民暴雨中救助扭伤考生，爱心背送抵达考场……”他念着标题，再抬头看祁盼时，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调侃，“行啊，我还以为是铁树开花有艳遇了！感情搞半天是当爱心人士帮助小朋友去了？”

祁盼面无表情地拿回手机。

扫了一眼那张照片。

他微微皱眉，把手机丢回茶几，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准备去拿水喝。

手插进裤袋时，指尖触碰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是那只丑丑的绿色青蛙。

他动作顿了顿，把它掏了出来，随意地丢在了茶几上。

青蛙在光滑的玻璃面上弹了一下，塑料眼珠呆滞地瞪着天花板。

陆昶的注意力立刻被这突兀的小玩意儿吸引了：“这啥？哪来的，小朋友送的？丑得挺别致啊。”

他伸手想去拿。

祁盼眼皮都没抬：“路上捡的。”

他拧开瓶盖喝水，喉结滚动了一下。

陆昶好奇地拿起那只湿漉漉的小青蛙，翻来覆去地看，嘟囔着：“这玩意儿……好像能按？”

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青蛙的背部。

“咔哒”一声轻响。

青蛙的大嘴猛地张开，一个涂着红舌头的小弹簧拳头“啪”地一下弹了出来。

正正打在陆昶的鼻梁上！

“嗷！”陆昶猝不及防，捂着鼻子痛呼一声，“靠！什么玩意儿！”

祁盼闻声转过头。

看着陆昶狼狈的样子，再看看那只张着嘴、露出里面简陋弹簧结构的小青蛙。

极其难得地，他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个转瞬即逝、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

陆昶及其嫌弃地把娃娃扔回向祁盼。

祁盼单手接住，指腹无意识地在湿冷的青蛙肚皮上摩挲了一下。

指尖触感有些异样。

那里似乎藏着一个小小的拉链头。

他眉梢微挑，两指揪住那小小的金属拉链，向下一扯。

一个小小的夹层露了出来。

里面塞着些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

一张二十，两张五块，两张一块，三个亮晶晶的一毛硬币。

整整齐齐，一分不少。

三十二块一。

有零有整的。

带着一丝草莓香味。

是。

是小朋友的零钱包。

难怪。

她说不欠他。

黎圆：其实是圆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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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推送·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