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逢时知道，出身是没法选择的，就像他现在在苍茫的白雪之中，饥渴到了极点，又能怪谁呢？

他什么都没有，石洞外下着暴风雪，雪地狼虎视眈眈，他只能把石头堵在洞口，把自己困入两难境地——无法获得食物，无法确保安全。

步逢时当真是生不逢时，他本以为会在风雪中找到一丝平静，可近在咫尺的危险要怎么忽视？

两日未尽水米，胃液快把他烧穿，他不知道狼什么时候走，出去后又是否能找到一星半点食物。

他像个新生儿，第一次感到了孤独和恐惧，在山洞蔓延。

他想要大声喊叫，想说想笑，可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和步逢时一样境遇的人了。

……

“风雪实验，开启。”

“对象进入第一阶段，身体反应正常，神经紧张，其他指数正常。”

——《风雪实验》第一章节选，于忟恩。

“你在看这本书？”

于忟恩无意一撇，看见那破旧到有点泛白的封面，勾起尘封的回忆。

萧明深心说可不是嘛，五岁的老古董了。

“给我看看。”于忟恩接过这本书，翻开扉页。

如果这本书对主人有别样的意义的话，最可能的就是，扉页有签名和寄语。

空白页赫然写着作者亲签。

漂移的狂草投过五年的岁月向二人宣告着桀骜不驯。

——祝你永远不死，于忟恩。

萧明深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脑袋：“你还记得吗？”

当然，无论过多少都不会忘。

第一本书，第一个追着她要签名的书迷，那会儿于忟恩还没骚包到设计专属签名，寄语潦草但署名却一笔一划的正式。

字如其人，可哪个都是于忟恩，寄语是冲着那时候的萧明深，署名是自己。

她眸光微动，翻涌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你那时候特别烦人。”

——首都的一家高规格烤鸭店，萧明深在男厕的镜子面前再次确认仪容仪表。

不想留下古板的印象所以在二十七岁高领翻出一件黄色的阿迪达斯，还戴了苹果的头戴式耳机，脚下踩了一双 AJ。

外貌 check。

这股紧张不知道从何而来，二十七岁焕发青春期显然不太合理，少男怀春，他不要脸的想。

萧明深从来没有为一本书如此痴迷过，他把《风雪实验》翻了十几遍，几乎能倒背如流，沉闷的孤独和每每阅读后世界突如其来的安静和颠倒令人沉迷，尽管当时这本书并不出名。

他管这叫屎里淘金，把这位作者的书摆在了纸浅的重点陈列区。

他必须见一面作者，她的灵魂里大概藏着震撼人类的东西。

听说她才二十二岁。

“你叫鸭了？我说我想吃北京烤鸭。”不用这样孝敬人吧。

包厢里穿着宽松黑色卫衣，正抓着饼皮嘴边都是油的年轻女孩惊了一下，眼神很快恢复沉静，嚼了几下鸭子。

萧明深：“……”

石经理：“……”

有个高大伟岸宛若自由女神的形象 pia 一下龟裂了，真乃人不可貌相。

这场面的冲击不亚于看见梵高在挖鼻屎、周敦颐边吃糖藕边吟：“出淤泥而不染，佐蜂蜜而香甜！”

石经理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肉眼可见的地震，半晌憋出：“这是我们出版社的主要股东……也就是老板哈哈哈。”

“于忟恩。”她把手往裤子上一擦，想了想还是戴上了吃烤鸭的塑料手套和他握了个手。

整个过程她并不显得热络，烤鸭吃饱了就听他们没话找话，问一句回一句。

“于小姐，你写这本书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艹｜了淡了，我或许真的是个天才。”

……直言不讳，好性格！

“这么年轻就撰写了这么深刻的作品，是因为经历所致吗？”

她顿了顿：“我总觉得我投胎的时候带了上辈子的记忆，其实我活了小明爷爷那么大大约一百来岁。”

萧明深不肯相信她在胡扯，眼睛一亮：“你相信宗教吗？宗教、哲学和文学总是息息相关。”

“哪儿的话，我每次路过寺庙恨不得拿两包苏打饼干。”

真是托马斯升级高铁——满嘴跑火车。

石经理隐约觉得，黄了的不止这顿饭，还有他的人生。

这人真是个神奇的存在，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原来是这个意思，搞不好这是出神入化了。

萧明深看着她空荡荡有点漏风的卫衣，意想不到非常稚气可爱的面容，只有在不说话时眼光中才泛着平静的寒意。

她肯定有什么创作动机是他不知道的，尽管直到五年后萧明深还没挖出来。

“……请帮我写个寄语吧。”萧明深追出了包厢，掏出第一版《风雪实验》。

“你想写什么？”

“什么都行，我真的很喜欢这本书。”他重重咬住“真的”两个字。

于忟恩想了想，留下了千古名句，最虔诚的祝福。

萧明深自诩阅文无数，看过不少字画，却还是眯着眼认了半天：“……”

他神情微妙的合上扉页：“谢谢你，改天见。”

不是下次见，再见，而是改天见。

“‘改天？’”

后来，他出现在于忟恩生命最重要的角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你那时候还挺帅的，别有一番风韵，很像体育生 cosplay。”

“现在不帅了吗？”萧明深犹疑地摸了摸脸。

“男人三十一枝花，风韵犹存。”

萧明深点点头，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怒道：“别顶着儿童的脸说这种话——”

“好好好。”于忟恩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有点惆怅。

两个人闹了一会，于忟恩就困了，五六岁儿童的身体褪黑素分泌旺盛，她现在养成了每天午睡的习惯，而且是沾床就昏迷，堪称奇迹。

她是在萧明深腿上睡着的。

这样偷来的日子能过多久，她有些悲哀地想，那个人是对的，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条件的爱恋，只有放手和离开是永恒循环的，就像雪，会一直下。

“真不知道为什么生下你，拖油瓶。”

一室两厅的老小区，对于孩子而言，桌子高、洗漱台高，大人也好高。

女人丝毫不在意女孩会不会听懂这句话。

“算命的明明说是个男孩的。”

女孩浑身紧绷，差点不能呼吸，她有限的阅历分不清母亲的情绪，只是本能有点害怕。

她努力展开笑颜，心口为什么却闷着疼：“我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

她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只觉得这句话有点古怪。

“就是努力帮妈妈呀，不成为妈妈的拖油瓶。”

女人只是冷哼一声，拿起钥匙出门了。

六岁了，还没有上过幼儿园，她学着字典在写字本上笨拙地学写字，把大写成了大小合体，小写成了大。

爸爸回来了，说是哄她睡觉，可她想跳下床把字写完。

爸爸狠狠掐了她一把，在她眼里是凶狠的低吼：“你有多动症吗？不许动了！”

再动，就再掐，掐到她眼泪汪汪。

“不许哭！”

爸爸很快转过头发出震天的呼噜声。

女孩咬着手指，因为鼻涕堵住鼻子只能小心翼翼用嘴呼吸，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

“！”

于忟恩几乎是惊醒的，一身虚汗把她的头发黏在了脸上，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大口喘着气。

“醒了。”

萧明深有点怔愣，顺手摸了一把她的后背，是冰凉的。

“嗯，我没事，做了个噩梦，已经不记得了。”

萧明深非常懂这个外星人，娴熟地岔开话题：“大概是睡多了，你一天能睡二十五个小时，今天什么也没写。”

这厮和她住一起其实为了赶稿吧，上辈子做过催债人吗？

萧明深把电脑拿来，昂了下头示意她看论坛：“我意识到光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很难让你恢复工藤洗衣机，于是上网征集阿笠博士了。”

#突然返老还童怎么办？有人有经验吗？

这标题真够二的。

评论大多是让他少看五字动画。

有一条评论格外显眼，被顶上了第一。

花泽类说过，只要倒立，就可以让脑子里的水流出来。

于忟恩：“……”

“试试看吧，死马当活马医？”

“绝不。”

十五分钟后，她木然了，以一种头朝下叫朝上的姿势学习少林铁头功。

偏偏萧明深雪上加霜，一脸期待：“有没有感觉脑子痒痒的，要变大了？”

“嚯，池将雨来电话了。”萧明深拿起她新买的手机。

于忟恩咬牙切齿：“接。”

视频里的池将雨和反重力少女面面相觑，把手机转了个头，终于是脸对脸了。

萧明深解释道：“花泽类说过，只要倒立……”

“就可以把脑浆摇匀？”她抢答。

“是的吧……”于忟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咸鱼一样躺在沙发上。

“你俩抽空来一趟我家吧，有话要说，”她想了想补充：“不是坏话。”

什么事儿需要两个人一起来，难不成是做采访准备曝光某位萧姓人渣？

萧明深高度警惕：“张山海在家吗？请求联系组织，局座——”

池将雨翻了个白眼：“是局座让你们来的。”

于忟恩挑眉，难道张山海知道了？

“以他的尿性，多半是拉完屎不擦手给你递吃的，不过你确实需要看看心理医生……”萧明深安慰她。

于忟恩皱着眉看他，萧明深立马明白了：“不是你需要，万一能对你变回洗衣机有帮助呢。”

“……”

“张山海知道了会怎么样？”她用手捂住脸，生出一份抗拒，她对张山海本人没意见，只是不喜欢一切想把她灵魂掰开揉碎的行为，每次和张山海对视，就会下意识抵触。

“研究一下儿童心理学？”萧明深笑了下，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和张山海也认识五年了，熟得不能再熟了，对于张山海的为人还是清楚的。

“想知道的话我们明天就去吧……又困啦？”

他一只手抱住于忟恩，把她送回了房间盖上被子，原来小孩的觉这么多。

他忍不住哼了一首摇篮曲：“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爱也真，我的情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1）

好好一首歌，被他唱得七零八碎，幸好于忟恩早已昏迷过去。

哼完他摇头一晒，有点心酸，这点时光堪称这半年来最平静的日子了。

（1）《月亮代表我的心》邓丽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