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有意安慰,也或许是韩远案的确没看出来他不同寻常的情绪,总之,这样的话让韩炽心里的难受消减了许多。
韩远案在前面带路,就着韩炽的速度,在离律所不远的酒楼外停下。他一早就在这处酒楼订下了位置,只希望等到韩炽,带他来吃饭。
酒楼的装潢别具一格,整栋楼阁飞檐,朱门绿瓦,中式风格无疑是在极具现代化建筑的市中心里格外显眼的。酒楼叫千居楼,以其药膳和清淡营养的原生食材著名。因为药材难寻,所以价格也会相对较高。
韩远案刚将韩炽带在手里那会儿,韩炽瘦得不行,锁骨和腕骨突出得吓人,肉眼可见的营养不良。韩远案先天基因就好,他记得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186了,后边还长了点,直接逼近195,那时韩炽也是快十八岁,但身高才174,
之后韩远案就一直在给韩炽补身子。
养了段时间不见好转,韩远案便带着韩炽去做了个体检大套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骨头上的旧伤,以及身体里明里暗里的毛病多到数不清,韩远案那会儿看着体检报告直皱眉。
他以为就给个地方给韩炽住就行了,谁成想韩炽身上的毛病那么多,养一回也不能养死了不是?所以韩远案托人在千居楼定期送餐到家里,严格看管他的作息,想着用医院的药配着食补将人养起来一点。
后来五年还真给养高了一些,不过大概是因为体质亏空的太厉害,一直徘徊在180,再也上不去,硬生生低了韩远案快一个头。
时隔几年,韩远案带着韩炽吃的第一顿饭,还是千居楼。韩远案偏头看了看韩炽,将人领进去,收了伞,一边跟接待员走一边跟韩炽说话:“小杨说你吃千居楼比较多,我就订了这家,应该合你口味。”
闻言韩炽顿了顿,稍稍仰头瞧了眼韩远案冷清的侧脸,他还以为……
算了,不要想这么多!韩炽安抚自己躁动的内心,不紧不慢地跟在韩远案身后走,细想着韩远案的字字句句,再次捕捉到了韩远案话里的重点。
他问:“你跟小杨很熟?”
“不熟。”
“那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韩远案看着他没说话,想了想,下一刻便垂眸轻笑,柔声道:“韩律,你的小助理挺关心你的。”
“……”韩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嘴唇嗫嚅两下,将舌尖的话说了出去,“她对我没意思。”
这话解释的倒是多余,原本韩远案就没多想,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只是韩炽这番话却让韩远案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知道。”韩远案说,“是我问了她。”
韩远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再从他身上挪开视线。他还记得小杨说的话,说韩炽一忙起来一日三餐不定,经常不吃饭,为数不多的订餐都是小杨看他快晕了才问他吃什么,韩炽这才妥协。
韩炽怕影响到工作效率,所以听小杨的话订了餐,每次都是千居楼的。
他给小杨的理由是千居楼近,害的小杨还空欢喜一场,原本她还惊喜于老板竟然破天荒地吃起药膳来了呢。
韩远案还记的那时小杨的表情和语气,带着十分的惋惜和对领导的两分愤慨。
小杨说,“我还以为韩律终于意识到身体健康的重要了,可他却说千居楼离得近!我……”
小杨不了解韩炽,韩远案不可能不了解。韩炽不重口腹之欲,他俩还在一起生活那会儿韩炽就身体不好,体寒血虚,食欲也差,很少有能让他多吃几口的食物。
只是刚到韩远案家的韩炽大概是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无论韩远案订什么餐,做什么,他都不说,闷头就吃,吃了难受也不吭声。
还是后来胃疼的受不了,被韩远案发现送医院才说破。再后来,韩炽会跟韩远案提要求,什么爱吃什么不爱吃,韩远案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估计这么些年来,韩炽对于自己身体的关心还不及韩远案对他身体关心程度的十分之一。
韩远案思绪飘远又回笼,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包间。接待的人将门推开,领着两人进去,放了菜单,仔细检查了韩远案订的菜品后才出去。
“小杨说你不爱吃饭,偏爱千居楼。”韩远案倒了杯热白开递给韩炽,又顺着韩炽的视线看向桌上的另一壶茶水,说,“不要喝茶,对胃不好。”
他说话语气平淡又随意,完全叫人生不气来,韩炽撩了眼皮看他,什么也没说,乖乖地接过白开水抿了一口。
“小杨说的不对。”韩炽随口反驳。
“嗯。”韩远案应了一声。
对于韩炽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偏爱千居楼,韩远案并不计较,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韩炽喜欢千居楼的缘由。
韩炽又抿了一口白开,舔了舔嘴,忽然想起来刚才他问韩远案的话还没有得到答案,于是又重复问:“为什么小杨跟你说那么多?”
“我跟她不熟。”韩远案轻轻摇头,再次否认,仔细把桌上的餐具都用烫水滚洗一遍,他将一整套骨瓷餐具放到韩炽面前,继续说,“但我跟她的爷爷有些交情。”
“……她爷爷?”
韩炽语气里的疑惑太明显,韩远案稍稍想了下,问:“杨院长。你不知道你的小助理是杨院长的孙女儿么?”
韩炽摇头,这他还真不知道。他虽然跟杨院长关系匪浅,但也不愿意打听人家的家庭或者私事,很巧的是杨院长跟他认识这么些年,也没有对韩炽的私事过多的盘问。
这让他跟杨院长之间的相处自然很多。除去基本的社交和开庭之外,韩炽不愿意跟人多说话,他跟杨院长之间的关系恰到好处地停在了他的舒适圈里。
话音刚落,包间门被敲了几下,紧接着便被推开,进来一连串端着竹篮食盒的服务生,将那些放在桌上后再从里边端出韩炽很熟悉的菜色。
这些菜他都很眼熟,但韩炽最喜欢的其实是那道非常清淡的清炒菜心。几种蔬菜的菜心混在一起,配以滋补的鸡汤和药材炒出这样一小碗。菜心药味不重,油腥也不多,很适合韩炽的胃口。
韩远案一直盯着韩炽瞧,见他眼神只看了那碗菜心,瞬时便了然于心。
——口味没怎么变化。
韩远案夹了一筷子菜心到韩炽面前的碗里,再将桌上的一个瓷盅也给了韩炽。
“试试。”韩远案说。
韩炽还没动筷,一直对着那筷子菜心发愣,菜心的故事不多,但点菜心的人跟他的故事却是说来话长。韩炽的思绪混成一团,毛线团似的杂乱臃肿,他有些不堪其扰。
良久,韩炽转了视线去看瓷盅,是一个淡青色的花样,瞧上去与千居楼的风格当真适配,只是单单就凭一眼,韩炽便对这盅不知什么东西的食物莫名的排斥。
他敢断定这里面一定是他不喜欢的东西。
“韩律,”韩远案又叫了他一声,说,“专门给你点的,试试?”
“……”
没办法,同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炽将那瓷盅揭开,果不其然,下一秒药香味便扑鼻而来,和他钟爱的菜心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韩炽拿起勺子搅了两下,仔细看了眼——是山药小米粥。就是不知道里边还放了些什么其他的药材,闻起来就不觉得好吃。韩炽不禁蹙了蹙眉,身子无意往后靠了点儿,试图离那股味道远一些。
一侧的韩远案默默凝着他,将他的小动作收进眼里,顿时也蔓延上来一点笑意。韩远案不动神色的掩去快要溢出来表现在脸上的情绪,故作正经:“韩律,怎么不试试?”
“好。”韩炽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菜心进嘴里,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了,然后说,“好吃。”
不是敷衍,是客观感受,但曲解韩远案的意思是他故意的,他知道韩远案是想让他试试那碗看起来就想连盅一起扔掉的山药粥。
不过他不愿意,所以他吃了菜心。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意韩远案希望他吃哪个不吃哪个?
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掠过,紧接着便响起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韩远案温声问:“千居楼的山药粥养胃,你可以多吃一点。”
“不吃。”经过刚才那一番争斗,韩炽果断拒绝。
韩远案还没来得明知故问原因,便听韩炽又开了口,他说,“不喜欢吃,也不想吃。”
——脾气变了点儿。
得知了这两个结论,韩远案挑眉笑了下,并未再劝说,而是妥协道:“没事,不喜欢就不吃。”
韩炽抬眼看他,四目相对时,韩炽看不清韩远案眼里的波涛,韩远案那双深晦而狭长的眼眸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力量,神秘而危险,对于韩炽来说那是致命的吸引。
“嗯。”韩炽顺从内心应了一声。
方才韩远案是有心逗他,现下见韩炽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也不再刻意做些什么来了解韩炽的现在。
韩远案想了想,问起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韩律,你脸色不太好。”
“是吗?”韩炽心里咯噔一下,强制镇定下来,小声说,“还行。”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常年大病小病不断,脸上难免有些病容,但此时被韩远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他心里蓦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有种被关心的微疼。
相比起韩远案真挚的关心,韩炽更愿意韩远案只是随口一问,否则容易叫他沉溺。
“还行”这两个字韩远案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小杨跟他说过好多遍——韩炽除非病到动不了,否则不会翘班。
韩远案深深望进韩炽的眼里,像要将他看穿:“这几天没来律所,是生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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