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昏沉的冥域,无双城脏乱的角落里,几只低级魔物聚首,正在分食一具腐烂多时的尸体,街道上奇形怪状的鬼与魔各自游走,对这血腥的场面视而不见。
突然,一群身着黑羽盔甲的高级鬼卒出现,开始在布满陈血的墙上张贴告示,如一滴水落入油锅,激起短暂的沸腾,原先麻木行走的人纷纷驻足,流景见状,也凑到了人堆儿里——
“又来贴榜了,看来帝君的情毒还未解除。”
“何止还未解除,我那在幽冥宫当差的大伯的邻居的长姐家儿子说了,帝君情毒入骨,早已神志不清,只怕是难熬过这次了!”
众人扼腕惋惜,流景却偏了重点:“你这亲戚绕得还挺远哈。”
话音未落,众人同时看过来,总算发现了这个混迹在他们之中的陌生女子。
女子生了一双干净的眼睛,和一张漂亮出尘的脸,一身白衣色泽虽淡,却有种要将昏暗冥域撕出一道口子、再从口子里倾泻耀目日辉的浓烈感。
众人嗅到她身上浅淡的血腥味,下意识去探她的实力,一时间鬼气魔气横发,却只探到一片空荡。
……竟查不出她半点虚实,恐怖!实在是恐怖!
鬼卒还在贴榜,榜下的人越聚越多。
流景远远看一眼,又问周围的人:“情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贴榜寻人,你们帝君在位三千年,追随者应该众多,难不成就没有心甘情愿为之解毒者?”
她一连几个问题,自来熟得很,仿佛从未察觉他们的试探。
冥域不同天界和人间,弱肉强食就是这里唯一的规则,众人嗅着她身上的血腥味,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都杀了,闻言连忙为其答疑解惑:“具体是怎么中情毒的,小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帝君这次情毒入骨,若再不解毒,只怕是要凶多吉少。”
“帝君追随者的确众多,倾慕者更是数不胜数,可惜无人能近其身,短短几日便死伤无数,如今只能广寻女修,试图找出帝君愿意接纳之人。”
“其实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救得回来,毕竟拖了这么长时间了,听说幽冥宫那边已经在商议帝君去后,冥帝之位该由谁继承了。”
众人七嘴八舌,却迟迟无人上前应召,正僵持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流景扫了一眼,便看到一身高九尺的壮汉骑着魔马朝这边来了,行人纷纷退让,对他很是忌惮。
“是狸奴大人!”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流景本来只是随意看一眼,闻言猛然抬头,当看到壮汉脑袋上两个圆圆的猫耳时,惊得眼睛都睁圆了。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三千年不见,小猫咪怎么长成这样了?!
她正沉浸在震惊里,便听得旁边人议论,说连狸奴大人都来了,可见帝君已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
狸奴看到榜前一个人也没有,便知道今日也没什么收获,沉默片刻后开口:“凡自愿为帝君解毒者,享上阶灵药三千。”
“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会丢命的差事,给再多灵药有什么用。”刚才对流景第一狗腿的人立刻附和。
第二狗腿跟着点头:“就是,人都死了,还要灵药干什么,傻子才……”
“我来!”傻子热情举手。
第一狗腿:“……”
第二狗腿:“……”
满街哗然间,流景三两步来到狸奴面前,身量差距太大,她像只小鸡崽子一样仰视他:“真给灵药?”
狸奴不语,只是试图窥探她的识海,却只探到一片白茫茫和几道清晰的裂痕:“你是什么人?从前怎么没在冥域见过你。”
“流景,普通道修,被仇敌追杀至此,如今识海受损急需灵药治疗。”流景盯着他的眼睛,确定他没认出自己后,大方报上自己的情况。
寻常人从小到大,长相几乎不会有太大变化,她却不同,年少时一个样,成熟后另一个样,长相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而她与这位狸奴大人,上次相见还是三千年前,那时的她还未成为天界之主,容貌身形亦是年少模样,所以她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非在脸上做什么手脚,敢报真名更是因为,世人不知流景,只知阳羲仙尊。
狸奴不知她心中盘算,确定她没撒谎后就直接无视了她。
流景跳起来朝他打个响指,重新吸引他的注意:“我愿为帝君解毒。”
狸奴不悦:“此去凶多吉少,你又识海受伤,只怕还未靠近帝君,便会被他的威压震碎心脉。”
说罢,便等着流景怯懦放弃。
流景光顾着看他的猫耳朵,什么都没听进去,见他看自己了才假正经:“现在走吗?”
狸奴:“……”
“别犹豫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可你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吧?”流景扬起唇角,笃定他不会拒绝。
情毒这东西,必须得心甘情愿才能解,如今愿意的人都试过了,不愿意的人即便强押过去,也不可能会成,否则以他对非寂的忠心程度,早就将整个冥域的女修都抓过去了,哪用得着贴告示招人这种手段。
而现在,愿意一试的女修只有她。
果然,狸奴没再拒绝,只是说了句:“以你如今的境况,去也是送死。”
“以我如今的境况,不去注定一死,去了还有一线生机。”流景淡定地扫了一眼刚才的人群。
自从听到她说识海受损,狗腿子们意识到探不到她的修为,并非因为她修为太高、而是因为她没有修为后,眼底的贪婪便暴露无遗,只等她被狸奴拒绝后,再一拥而上撕碎她,毕竟一个漂亮却无力自保的女人,在这里跟无主的钱袋子没什么分别。
狸奴对她的赌徒心态和困境都没有兴趣,见她执意要去送死,索性答应了。
去幽冥宫的路上,流景独自坐在魔马拉套的车里,隔着花纹繁复的半透窗纱看带路的壮汉小猫咪,脑子里不断思量最近发生的事。
不久之前,她在玄清阁闭关修炼,眼看着要迈入无我境,却突然被人偷袭,一时间境界倒退识海受损,不慎沦落冥域。
今日是她在冥域的第七天,识海内依然一片空荡,稍一使用灵力便全身剧痛,更别说修炼疗伤了。如今她要想在弱肉强食的冥域活下去,只能尽快修复识海恢复修为,而最好的办法是找个与自己修为相当的大能相助,而冥域的帝君非寂,便是眼下唯一人选。
可惜了,世人皆知非寂与她不合,早就立誓要将她抽筋拔骨,脑子有病才会帮她……嗯,他现在情毒入骨神志全无,也算是脑子有病了,但她还是不打算表明身份,只想赚一波灵药就走。
三千灵药虽然不值一提,但也足够她复通筋脉、再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慢慢疗伤了,等修为恢复大半,她便回天界去,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有本事,连她也敢动。
流景垂着眼眸,周身如凝了一层冰霜。
“到了,下车吧。”
外头传来狸奴的声音,流景周身冰霜刹那消散,欢快地答应一声:“好嘞!”
幽冥宫多以巨石雕砌,碧瓦朱甍气势恢宏,白玉阶左右各立一头虺蛇石像,上承天下接地,灯笼大小的眼睛低垂,犹如魔神俯瞰,修为略低些的,只看一眼便觉心神震荡魂魄不安。
流景盯着看了片刻,偷石像的心蠢蠢欲动。
“帝君住在不利台,你去了之后,若是他准你近身,你便先服侍他喝药稳定心神,再施展本事好好服侍于他,切记要千依百顺,不可惹怒帝君,若是他不准你近身……”狸奴面无表情,“你也没必要逃,老实等死说不定可以留个全尸。”
“全尸诶。”流景一脸期待,仿佛得了多大的恩惠。
狸奴:“……”总觉得她脑子有病的样子很熟悉。
她都这反应了,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狸奴再次恢复沉默,带着她继续往前,两人一路穿过亭台楼阁,遇到不少往来的宫人,看到流景跟在狸奴身后,便知道她是做什么来的,一时间同情有之,等着看笑话亦有之。
流景身为天界之主,只瞧一眼便看出宫里人心各异,但这是幽冥宫的事,与她没有干系。她淡定跟在狸奴身后,转了几次弯绕过几条路后,终于远远瞧见了不利台。
不利台四周重兵把守,上空乌云密布,隐约有雷鸣电闪。
流景正跟着狸奴来到不利台入口,便有人端了一个托盘给她。
托盘里摆着一碗黑乎乎的灵药,刺鼻的苦味挡不住其充沛的灵气。流景乖巧接过,眼观鼻鼻观心,按他的吩咐朝不利台走去。
狸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面上凝重却不减半分,显然对她不抱期望,若不是无人可用,他根本不会带她回来。
不利台位于幽冥宫的最中央,四周流水怪石环绕,中间一座泛着浓郁魔气的高楼,门前牌匾上写着无妄阁。流景在走进不利台的瞬间,便感觉到不同寻常的阴冷潮湿,仿佛有什么冷血的生物,无声用视线将她缠绕。
她低眉顺眼地端着灵药一步步走近高楼,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一眼。
很好,没人。
流景将灵药一饮而尽,浓郁的灵气瞬间涌入识海。识海浩瀚,灵气瞬间消耗殆尽,但昏沉了几日的头脑却清明许多,流景身心愉悦地把托盘丢到地上,穿过一楼大殿缓步往楼上走去。
按照狸奴的指示,非寂住在无妄阁的最高处,流景每上一节台阶,便感觉周遭又冷一分,等来到非寂所在的寝房门前时,只觉骨头都快冻硬了。
极其厚重的一道门,门内寂静无声,仿佛没有活物,却不断有黑气溢出。
流景盯着房门看了片刻,抬手轻轻一推,两扇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房门大开,屋内高而宽阔,却只有一张桌一把椅,和一个被层层纱帐环绕的床。
相比精美华贵的宫廷,冥帝所住的寝房实在是过于简单了。
流景看着被层层包裹的大床,直觉不断提醒她这里危险,最好赶紧离开,可一想到那三千灵药……
“不就是解个情毒么,有什么难的。”
流景不再犹豫,径直冲向大床扯开外头的纱帐——
然后就看到一条巨大的黑蛇盘在床上。
沉睡的黑蛇闻声睁眼,血红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
“告辞!”
她扭头就跑,下一瞬却被黑蛇卷入床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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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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