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诺把被摔歪的话筒扶正,接手了询问工作。
他快速扫一眼外勤部发来的血案现场报告,问道:“你可以讲讲你在现场看到了什么吗?”
周斯谈不知道今晚的经过哪部分重要哪部分可省略,于是事无巨细地全部交代。
“我是被一阵咳嗽声吵醒的,我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全是雾,只能看到背后有一幢奇怪的老旧建筑……”
方诺打断他:“撒谎,出现场的外勤人员根本没有见到你说的老旧建筑。”
“没有,我没有撒谎,我真的看到了。”周斯谈捂着头拼命回忆。
他大口喘息,像一条濒死的、双腮用力翕动的鱼。
【测谎】为实话。
可经过勘察,现场的确没有老楼的存在。
方诺叹了口气,颇为头疼。
审讯室中,周斯谈好像陷入了怪圈,抓着头发不停重复:“我真的看到了……”
“有点不对劲。”方诺没有出言喊停,指指屏幕示意许言来看,“他精神状态好像有问题。”
许言起身凑近屏幕,仔细观察。
“你好,我给你送去几张白纸,你可以试着画一下那幢建筑吗?”方诺出声打断周斯谈,亲自去了一趟。
拿到白纸和笔,周斯谈这才放开蹂躏自己头发的手。
长发已经被抓散乱了,有一缕垂到耳前方,在他的侧脸投下一块阴影。
褐色墙面、缺角方砖、新鲜血渍……
周斯谈趴在小桌子上,眼睛快要长到纸里去。他凭着记忆在纸上画下老楼的样子,他不断地画、不停地画,大概不加阻止他能一直画到死。
方诺送去了十张白纸,半小时后,十张白纸的正反面都被占满了,可周斯谈还在画。
画上叠加了画,原本还有个样子的老楼被重复的线条涂黑,远远看去莫名有些骇人。
周斯谈的握笔手势不正确,因为用力太久,手指骨节发出咔咔声,小鱼际那侧与纸面反复摩擦,被磨破了皮流出血来。
好好的右手被他主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停下!”许言拿过话筒,语气急切地喊道。
周斯谈动作一僵,这才放下笔。
他愣愣地看了眼右手,嘀咕道:“怎么又沾上血了。”然后使劲擦。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待会儿会派人去给你处理伤口的,先接受审讯好吗?”方诺问。
周斯谈点点头,不再去纠结手掌,揉着发红的指肚耐心等待。
许言皱紧眉头,小声骂:“神经病!”
他倒不是真的想骂,是心里难受急需找个发泄点。
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一问三不知的神经病,昨天还是异能组织首领亲自任命的临宣市负责人,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就……
许言不理解:人在一天前后能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吗?
“许副队息怒啊。”方诺抬手拍拍许言的肩膀,摆出苦口婆心的架势劝慰道,“犯不着跟一个病患生气。”
许言并不接受他的好意,耷拉着脸把肩上的手抖开。
许言知道,他刚才情绪上头不加控制的暴怒露出了马脚,于是努力思考要怎么搪塞这只警觉的老狐狸。
他板着脸,不情愿地重新坐回方诺旁边。
两人肩碰肩并排坐着,表面亲近,却各怀心事。
重新坐下没多久,板凳还没捂热乎呢,方诺便口出惊人,吓得许言险些跳起来。
——“怎么?许副队认识他?”
方诺问完,挂上经过精心设计的、嘴角弧度一成不变的微笑,又补充说:“我随口问问,许副队千万别放心上。”
他嘴里这称作“随口”的一句询问,足以让许言心头震颤良久。
不得不承认,方诺这双狗眼实在毒辣,短短几句交谈便能触及到他与周斯谈其实相识的秘密。
许言心如擂鼓,不敢作出任何回答,生怕被方诺测出自己在说谎。
之前周斯谈没失忆的时候调侃过,说许言跟方诺好比是馒头跟窝头,一个没心眼,一个心眼多到都变大窟窿了。
许言无奈,在心里不停叹气:“刀啊刀,你为什么非要安排我进异能调查局做卧底?”
跟心眼子太多的老狐狸做同事,他时刻都提心吊胆、步履维艰啊。
为保自己的卧底身份不被发现,他只敢打打嘴炮,不敢跟方诺真的杠上。
一旦遇到眼下这种方诺对自己起疑心的情况,他往往选择装傻、闭口不答,仅仅依靠在心里把方诺比作成:狐狸、狗、窝窝头等奇奇怪怪的事物来出气。
叹完自己的卧底任务艰巨,许言扭头,正对上方诺暗含审视的目光。
方诺虽然平时一直是副笑脸,但笑意不曾抵达眼底,双眸从来冷若寒潭充满距离感。
被这双眼睛盯着,就算没做过亏心事心里也会发慌。
“许副队怎么不说话了?值夜班太累了对吧?”
方诺目光灼灼,许言不敢正视。
许言觉得,方诺下一秒便能看穿他。
许言觉得,他需要快点儿逃离这里。
好巧不巧,小胖推门进来送尸检结果,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
许言连忙起身找借口说:“正好,我去面对面审他做个【成像】笔录,麻烦方副队根据【成像】比对一下报告,看看两方有什么出入。”
方诺对此没有异议,反而贴心地递过去一只无线耳机:“我会帮助许副队【测谎】,如果发现谎言我会向你喊停。”
周斯谈不知道审讯为何中途停止,于是耐心盯住眼前的麦克风,乖乖等待下一个问题。
问题没有等到,问问题的人却来了。
许言将门锁打开,端着一块两个巴掌大的平板走进来。小胖跟在他身后,先是搬进来一把椅子,然后递上一根末端分叉的数据线。
监视器前的方诺滑动显示屏,屏幕从中间一分为二,一半是审讯室内的监控画面,另一半则是许言的平板投屏。
许言接过数据线,对小胖摆摆手说:“好了,回去吧。”
小胖点着头,听话地退出审讯室,还贴心地将门掩上。
“接下来需要你再次讲述一遍今晚的全部经过。”许言对周斯谈说着,不动声色地将审讯室的门反锁。
“咔哒——”
重锁落下。
许言满意地回身,将数据线的一头接入平板接口,另一头分叉线上的圆形贴片则被他贴到了两侧的太阳穴上。
紧接着,他向周斯谈点头示意:“请讲。”
许言话音落下后,审讯室的灯突然灭掉几盏,房间变得昏暗,天花板上的监控也纷纷对准了周斯谈。
这是一种侧面手段,营造压迫感恐惧感,加剧被审方的紧张不安,减少谎言,提高效率。
监控摄像头里的红点仿佛一只只眼睛,构成一张大网冲着周斯谈兜头压下。这种被窥探、被监视的感觉让他胸口憋闷,有些喘不过气。
周斯谈不愿与监控摄像头对视,于是垂下脑袋:“我被咳嗽声吵醒之后……”
伴随周斯谈的回忆渐渐深入,平板中根据描述产生的画面自动拼接,最后形成了一段完整影像。
“看看内容是否正确,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许言把平板递到周斯谈面前。
耳机里,方诺的声音传来,条理清晰地与他分析——
“没有测到任何谎言,对他给出的口供,我的评价是可信。
“不知道许副队发现没有,他很容易被转移视线,对待手头上的事情时他的专注力近乎偏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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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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