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谢秋看到江知宴过来,喊了一声,声音低沉,像江知照以前听过的一个电台广播主持人。
他愣愣看着谢秋,试图将家人口中的好学生形象和昨天篮球场上那幅样子联系起来,但最终妥协,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亏他还以为对方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可怜蛋,看这身高、这手臂上的青筋,大臂的肌肉,毫不夸张地说,能一拳把刚才那男人给抡起来。
谢秋被这道目光直挺挺盯着,目光的主人甚至毫不避讳,他便将搭在餐盘边沿的指腹压了压,也看向目光的主人。
这时江知宴插进来介绍:“知照,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谢秋,”随后又对谢秋说:“这是我弟弟,江知照。”
谢秋平静地问候:“你好。” 声音仍旧有些低沉,又似乎带了点沙哑。眼睛里隐含了某种看不透的情绪。
但江知照总觉得这目光里隐藏了所有的锋芒。
他挑了下眉,觉得这人挺淡定,随即朝他手上的餐盘扬了扬下颌:“咖啡洒了。”
谢秋低头,刚才餐盘被一撞,咖啡倒在餐盘上,从他衣服的方向流到地上,胸前湿了一片,还染上了一股咖啡味。
他将翻倒的咖啡扶正,没搭理旁边被完全忽视的男人,说:“抱歉,麻烦等我几分钟。”端着盘子又回到岛台,对里面的服务员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去了更衣室。
不久后一名服务员提着打包好的咖啡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刚才没有核对好,我们重新打包了一份,为表歉意,另外赠送您一份小蛋糕。”
男人脖子上的红已经全褪下去,接过服务员手里的打包盒,略带害怕地看了眼旁边两人,从穿着上就能看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男人心里啐了一声,暗骂有钱人竟然也会来喝这种便宜的咖啡,提着袋子灰溜溜走了。
见人走了,聚焦的目光也都散开,咖啡馆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宁静和凉爽。
又一会儿,谢秋掀开更衣室的帘子出来,扒着门帘的手上青筋暴起,上身穿着一件无袖T恤,背着一个老旧的布质背包,大臂上有一道伤痕,伤口新鲜,江知照怀疑就是昨天和那群混混打架弄的。
想到这儿,他不得不又想起另一个问题,看这身体素质,难不成还打赢了?
出神间,谢秋已经走到他们面前说:“哥,我跟店长请了假,走吧。”
江知宴也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指着问:“你怎么受伤了,明儿我让人给你送点药膏过来。”
谢秋拉着背包,随手在伤口上抹了下,语气平静:“谢谢哥,我家里有药,不用了。”
他们走到门口,江家父母看到人立马起身过来,挽晚更是直接扒拉着谢秋双臂问:“小秋你怎么在这儿?”
“挽姨,我在这儿兼职。”谢秋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一副乖顺的模样。
挽晚有些心疼:“你这孩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习压力又大,怎么总这么拼。”
“没事,我就放假时间做一做。”谢秋弯起唇角,面对长辈语气放松了些。
“哎哟,”挽晚突然想起:“你现在还在工作时间吧,我们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谢秋抬手轻轻拍了拍挽晚的手臂,解释:“刚才出了点意外,我向店长请了半天的假,店长答应不扣我工资。”
“那就好。”挽晚放下心来。
几人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准备去谢秋家里。
哥哥把浸了水的书递给江知照说:“这书还能用吗?不行就换了吧。”
江知照翻了翻,除了被打湿的几页,其余都还好,他合上书,发现谢秋目光快速滑过书的封面。
一瞬间,他有种只要做出换书的举动,就会被这人在心里扣上“浪费”帽子的毫无根由的预感。
他拍了下书面,说:“还能用,上面还有笔记呢。” 顺手将书小心放进包里。
一家人跟着谢秋出了门往家里走。
刚才他已经到谢秋家里踩过点,认得周围的路,这一片商业街开了二十多年,街道上虽有些老旧,但人流还挺大。
一行人返回小区,进楼道时,江知照不知怎么就和谢秋走到了一排,楼道里面狭窄,他俩同时往里踏一步,相隔的空间极速缩小,直至两人手臂撞上。
谢秋裸露在外的手臂染着热气,空调房里的冷气早已被蒸腾了个完全。
反观江知照适应得就没这么快,身上还带着一丝冷气,猛然相撞,仿佛在热水点了一下。
“我走后面。”江知照故意放慢一步,两人前后岔开,谢秋走在最前面带路。
身后挽晚还在问谢秋:“上学期末考得怎样呀?”
谢秋拐过上级台阶,一脚踏上台阶,侧头回:“年级第一。”顿了一秒又似乎礼貌性地回问:“这位——弟弟呢?”
江知照爬得满脸的汗,谢秋的话在脑中回荡一圈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
然后就抿紧了唇,心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这成绩不是他自己考的,说出口也没什么压力:“比你差点,年级十一。”
跟在后面的江父倒是哈哈笑:“知照考得也好,两个孩子的成绩我们都很满意。”
谢秋点了点头,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地说:“明德中学更好,竞争压力也更大,这个成绩在我们学校差不多也是第一第二。”
可惜两个学校考的试卷不一样,不然江知照还真想现在就比一比。
说话间,他们进了谢秋家门。
江知照套上鞋套进去,谢秋家不大,东西也不多,客厅的木质茶几还是十年前流行的样式,但屋子里很干净,东西也被保存得很好,沙发上铺了一层浅色的套子,倒显得整个房子非常温馨。
他环顾四周,被墙上一副家庭合照吸引,上面的谢秋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两手各牵着一男一女,应该是他父母,照片上的三人笑得明媚,想来以前也是快乐的一家三口。
“要喝水吗?”身后突兀想起一声。
江知照回头,就见谢秋手里端着一杯白水。他莫名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心虚,摸了摸鼻子说:“喝。” 刚才的咖啡他一口没喝,全浪费掉了。
接过水,两人指尖意外轻碰了一下,又飞速离开。
江知照端起杯子抿着水,与谢秋相顾无言。两人本就第一次见面,他也不能一上来就问‘你要不要转学?’
好在哥哥和爸妈及时解围,把谢秋喊了过去。
谢秋挨着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然后就是一段长辈的寒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就连谢秋手上的伤口都是挽晚亲手上的药。
寒暄完了就进入正题,由哥哥提出想让谢秋转学的想法,然后谢秋发表自己的看法,谢秋清楚两所学校的差距,但似乎还有些犹豫,之后一群成年人便围着一个高中生开始对两所学校进行分析……
江知照一句话都插不上,明白自己过来只是充当个吉祥物,便淡定靠在沙发边上,晃着头把整个房子的布局摸了个清楚。
客厅外带着一个小阳台,上面摆着一张玻璃圆桌和藤椅,江知照估摸着两边拉扯还有会儿才结束,便拉过背包去了阳台。
外面有些热,但顶上有一扇风扇正吱呀吱呀地转,好歹带了些常温的风。
阳台临街,下面是一条岔路,过路的车辆喇叭声时不时划破空气传来。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江知照想,心无旁骛地看书。
一阵自然风吹过,抓着书页哗哗地响,江知照正要往后翻一页,突然闻到一股幽香。
他鼻子动了动,香气很熟,但一时没想起是什么花。花香在鼻尖挑逗,勾引着他的神经,几分钟后,江知照呼出一口气,合上了书。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花这么香。江知照顺着花香往阳台另一边走,这才发现小阳台其实不小,横跨一个客厅和一间小卧室。
花香就是从小卧室里传来的,而现在小卧室用帘子遮着,偶尔风掀动帘子一角,能窥见屋里似乎摆着花盆。
江知照不自觉将手放上了帘子,但又顿在原地。
未经主人允许擅自进房间不太礼貌,江知照指尖蜷起,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刚收回手,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你在干什么?”
江知照手一抖,手里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卷成波浪的书页大开。
这下是真准备做坏事被抓包了。江知照懊悔,刚才就不应该过来。
“抱歉,”江知照转身表示歉意:“刚才差点擅自进了你房间。”
谢秋倒没说什么,反而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在手里拍了下,递给他:“书掉了。”
江知照手忙脚乱接过,连声说:“谢谢。”
谢秋似乎微微点了下头,绕过他拂开帘子走了进去。
江知照不明所以,也跟着进去,房间里种了十几盆花卉,正中间放着几盆茉莉,白色的花朵在五颜六色的花丛中显得尤为突出。
刚才的香气就是茉莉花香,江知照终于想起来。
谢秋挪动着花盆的位置,说:“前段时间温度高,我将花搬进了房里。”
江知照看到了墙面上挂着的一男一女照片。
“这房间是我爸妈的。”谢秋顺着他的目光解释。
“哦哦。”江知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地回。
紧接着谢秋就开始将里面的花搬到阳台,江知照呆了两秒,决定礼尚往来,这人请他看花,他就帮人把花盆搬出去。
参观完了花,两人又回到客厅。
江知宴正打完电话,看到他们说:“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谢秋成绩好,明德很愿意接收。”
“谢谢哥。”谢秋真诚感谢。
“学校看了你以前的成绩,把你分在了知照班里。”江知宴继续说:“刚好放了学可以一起到家里吃饭。”谢秋回家的路上会经过江知照的别墅区,吃了饭再回去也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谢秋再次应下。
解决了一件大事,大家出门时都带着喜悦。
下楼梯时见谢秋还等在门口,挽晚朝人挥手:“外面热,小秋快回去把。”
身后大门关上,楼道里仅剩杂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也不知小秋能不能适应。”刚下了一级台阶,挽晚就开始担心。
“妈别担心了,谢秋原来的学校也不差,况且大家学的都是一样的教材,只要底子打好了,适应很快的,”说着还问自己弟弟:“知照你说是不是?”
身后没有声音,江知宴回头:“知照?”
江知照停在拐角,像是想起什么急事,说:“哥,你们先下去,我东西落在他家了。”说完他转身就往上面跑。
靠,刚才搬花时他随手把书一放,结果就忘了拿。
顺着两级台阶往上,拐过转角,他猛头往上一冲,撞上了一堵墙。
“嘶——”江知照揉着额头抬眼,就见谢秋站在上方的台阶上,目光沉下,黑色的瞳仁直直看着他,手里的课本被他撞得变了形。
“你的书。”谢秋说。
江知照接过,说一声:“谢谢。”
匆匆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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