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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朝朝正看着浣珠愣神,外面又一次传来一阵嘈杂。浣珠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说:“小姐,是姚嬷嬷领着杨大夫过来了。”
姚嬷嬷原本是江唯的奶母,江唯断奶后,孙芳菲已经将姚嬷嬷辞退,奈何江唯夜间总是哭闹,任谁也哄不住。没有办法,她只好重新将姚氏聘用回来。
久而久之,孙芳菲也习惯了她的存在。江唯长大后,孙芳菲便将姚嬷嬷调回了自己身边,让她帮忙打理一些家务琐事。
姚嬷嬷也因此在江家站住了脚,而不是像江朝朝的奶母一样,孙芳菲说赶走就赶走,根本没有过问过江朝朝的意见。
上一世,江朝朝就看出来了,姚嬷嬷是个极善钻营的人。她很会讨好当家主母,背地里,没少帮孙芳菲主意。当然,明里暗里,她没少给江朝朝使绊子。
在江朝朝的心里,姚嬷嬷、她的婶母孙芳菲以及堂妹江唯,都是一丘之貉。尤其是姚嬷嬷和孙芳菲,彻彻底底的两只笑面虎,连心肝都是黑的。
但现在,还不是与她们撕破脸的时候。
片刻,车厢被敲响,姚嬷嬷的声音也随之传入江朝朝的耳中。
“大小姐,夫人听说你醒了,特意让我带杨大夫过来复诊。”
江朝朝垂首,隐去眸中的阴郁,温声道:“浣珠,请嬷嬷和大夫上来。”
尚有几分沙哑的声音,伴着车轮碾过路面的吱呀声响,一起传入姚嬷嬷耳中。
姚嬷嬷神色一怔,偏头看着随风摆动的车帘,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大小姐说话的语气有点奇怪。
和往日相比,仿佛多了几分冷淡和疏离。
她正疑心着,车帘忽然被掀开一角。
江朝朝苍白消瘦的面颊映入她眼帘的同时,马车里又响起浣珠的埋怨声:“小姐,你快放下帘子。你病还没好呢,万不能受风。”
“姚嬷嬷,是我自己的身体不争气,麻烦你了。可惜我还病着,不能亲自迎你上来了。”说完,她像是真的被风给呛到了一样,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脸上反倒多了一抹红晕。
江朝朝的语气亲和客气,望向她的眼神也隐隐夹杂着几分巴结和讨好。是她熟悉的大小姐无疑,刚才的种种,许是错觉也是不定。
姚嬷嬷自顾想着,又故作姿态,受宠若惊地说:“大小姐说的是哪里话,这都是我们这些做奴才应该做的。浣珠说的对,这马上就要到汴京了,大小姐万不可能再受风,还是快些放下帘子,好好坐回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后退几步,生怕江朝朝的病气咳到她身上来。
为了掩饰这些动作,姚嬷嬷把跟在她身后的杨大夫往前一推,又说:“马车逼仄,老奴就不上去添乱了,还是让杨大夫自己上去,好好为大小姐复诊一番吧。”
姚嬷嬷叮嘱道:“杨大夫,你且仔细为大小姐诊治,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杨大夫颔首。
说话间,马车彻底停稳,杨大夫攀爬上来。
“那就辛苦嬷嬷在外候着了。”江朝朝说完,放下了车帘,浣珠不放心,又亲自把帘子扯得更严实一些,生怕有凉风灌进来。
杨大夫不是澶州人,是江宗文从汴京的药庐里请来看顾周吟的。老祖宗年纪大了,他身为儿子,担心老母亲受不得长途跋涉,所以特意花了大价钱请来的。
不曾想,老祖宗身子硬朗,倒让江朝朝给遇个正着。
“大夫,我们小姐如何了?”浣珠问。
杨大夫:“姑娘病得厉害,眼下只是头脑暂且清醒过来,断不可掉以轻心。日后还需好生将养,不可受风受凉,按时用药,免得留下病根。”
没一会儿,杨大夫从马车上下来。姚嬷嬷询问情况,他只好把刚才在马车里对江朝朝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目送杨大夫离开后,姚嬷嬷又随着江朝朝这辆马车行了好一会儿,嘴巴也没闲着。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江二夫人在她生病的这段时间有多么着急。
“大小姐有所不知,您虽然不是二夫人的亲生女儿,可好歹也是在她跟前养大的。您一病倒,夫人她也跟着忧心。这几日,夫人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8”
说到这儿,姚嬷嬷还用手绢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眼泪。
“还好唯姐儿懂事,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太身边,悉心照料了多日,太太这才没倒下。”
江朝朝听着,神色越发讥诮。
上一世的江朝朝,还真的被她这段话给唬到了。
那时的她,真的以为她那位婶母迟迟不露面,是因为这些时日过于忧虑她的身体给累倒了。
所以,在到达汴京城后,江二夫人提出的那些苛刻无比的条件,她心里就算是不愿意,也依旧按照她的要求尽可能去做到最好,不去给江家添麻烦。
可最后却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烦劳嬷嬷转告婶母,多谢她的挂念,朝朝此生都不会忘记的。”
江朝朝神色冷淡,口吻却异常温软。这一次和姚嬷嬷说话,她没有掀开帘子。毕竟,杨大夫都说了,要她尽可能少吹风。
姚嬷嬷也没察觉到任何异样,又继续说道:“对了,大小姐,夫人还让我问你,可还有什么缺的?马上就要进城了,老奴一并给你置办齐全。”
这句话,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她们都知道,江朝朝的性子最是绵软,根本不会在马车行进的过程中提出什么要求。
姚嬷嬷的声音很大,随行的不少护卫都听见了这话。
“婶母费心了。”马车内安静了一瞬,江朝朝从车窗探出头,神情羞涩,又有点难以启齿:“我还真有件事需要烦劳嬷嬷。”
姚嬷嬷正准备离开,听了她这话,大步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向她投去讶然的目光,“大小姐,但说无妨。”
“我病了这么久,终日昏昏沉沉,吃了药总发汗。携带的那几件换洗衣服,全都沾了病气,还没来得及清洗。如今身上穿的最后一套,也被汗给打湿透了,黏腻腻的贴在身上,极不舒服。”
江朝朝说完,抬眸看了一眼四周,临近马车的几个随行护卫果然都支棱着耳朵听着她和姚嬷嬷的对话。她这幅病西施的神态,落在旁人眼里,便是羞怯到难以启齿,又不得不开口。
“马上就要进城了,听闻城门口还要检查路引。”她垂下眸子,咬了咬唇,刻意把声音压低几分,却又不至于让旁人听不清楚。
“我记得堂妹在临行前特意成衣铺子里买了好几套衣服,能不能烦劳嬷嬷,去帮我向堂妹借一套来穿。”
姚嬷嬷倒吸一口气,没有马上回复她。江唯的那些新衣服,哪一套都价值不菲。她没有想到,江朝朝会盯上那些。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江朝朝是在故意为难她。
可江朝朝说的那些话,又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她随着马车行进的这段时间,的确嗅到了一阵浓郁、且说不上好闻的中药味道。
“嬷嬷,我不想在城门口衣冠不整。”转瞬,江朝朝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蛾眉轻蹙,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如果嬷嬷觉得为难,那就算了。”
说完这话,江朝朝收回视线,掀开的帘子一角也缓缓放下。
姚嬷嬷明显感觉到随行的护卫群安静了一瞬,些许探寻的复杂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和江朝朝的那辆马车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赔出一张笑脸,殷勤道:“不为难,这有什么为难的,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
虽这样说,可姚嬷嬷的心都在滴血。临行前,江唯的那些包裹是她帮着一起收的,她最是清楚那些衣服的价值。每一件,都是二小姐精挑细选出来的,如果二小姐知道了,非得闹炸锅才是。
一帘之隔,姚嬷嬷看不见江朝朝冰冷的神色,只听见她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嬷嬷说的可是真的?二妹妹当真舍得把衣服借给我?”
“大小姐说笑了,一件衣服罢了,二小姐自然是舍得的。”姚嬷嬷笑得更谄媚了。
“虽然二小姐平日里爱玩闹,但她心里还是很亲近大小姐的。您稍等,老奴这就去拿衣服。”说完,姚嬷嬷匆匆离开。
马车内,浣珠好奇打量了江朝朝一眼,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口小木箱,凑在她耳边低语:“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了?咱们还有干净的衣服。我特意给你留出来的,用香薰着,箱子又是密封的,不会有药味。就等着进城的时候穿呢。”
“傻丫头。”江朝朝的神色柔软下来,她抬手揉了下浣珠的脑袋,说:“这么多天,你每天照顾我辛苦了。你肯定也没有干净的衣服了。那一件你来穿。”
浣珠愣了下:“小姐,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见她还想推辞,江朝朝又说:“我是小姐,听我的。”
浣珠点头,欣喜应了声好。她把食盒打开,递了块糕点到江朝朝手上,脸上又生出几分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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