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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听随侍的康嬷嬷讲了关于巡检司将钱袋子和令牌扔到地上的冷厉场面,整个人怵到不行。
江锐一直留意着祖母和康嬷嬷的对话,听到祖母说还要等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时候,他嗷一嗓子,干嚎不止。
周吟本就被城门口巡检司给的下马威吓得不轻,而今听着江锐的哭闹声,她忽然感到心悸,一阵阵喘不上气。老嬷嬷担心老太太晕过去,当即差人把江锐抱去了孙芳菲所在那辆马车上。
江锐被周吟给惯坏了,养成了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皮猴子。除了江宗文,家里没人能管得他。孙芳菲自然也不能。
江锐不遗余力的鬼哭狼嚎,已经把马车前后左右排队的行人目光吸引了来,孙芳菲坐在马车里都觉得面红耳赤。
除了年轻时,她同江宗保示爱被拒,这还是她第二次有如此羞愧的感觉。这一次,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比上一次要更甚。
为了让他尽快消停,孙芳菲只好让车夫护着他坐在车辕上,又用月钱相胁,他这才安静下来。
孙芳菲一个眼神,姚嬷嬷便亲自去打探消息了。
没一会儿,姚嬷嬷黑着一张脸,上到了马车里,颤着刻意压到很低的嗓音,喊了句:“天老爷,出了大事了。”
说完,她把包成一团的手帕塞到了孙芳菲手里。
孙芳菲捏了下,手感不太对,手帕里好像包着一个坚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说话间,她打开了手帕,沾满了尘土的令牌映入眼帘。
想起婆母平日里拿着令牌逢人便炫耀的画面,她的手臂都跟着一颤,差点把东西扔出去,神情也几近崩坏。
她问:“这怎么回事?母亲不是惯来拿它当宝贝吗?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她又怎么舍得把令牌拿给我?”
孙芳菲眼睛里闪过爱惜,仔细用手帕擦拭着沾染在令牌上的灰尘。江唯也看过来,眸子里也跟着闪过一抹惊讶。
她注意到姚嬷嬷的不安,递过去一杯茶,说:“嬷嬷,别紧张,慢慢说。”
孙芳菲闻言,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姚嬷嬷,低斥道:“你这老货,别吞吞吐吐的,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说呀,急死我了。”
不知是被她斥的,还是被刚才听康嬷嬷说的事情给吓的,姚嬷嬷手里的茶不小心倾洒了大半,袖口、衣摆打湿了大片。
“夫人,小姐,老祖宗这下怕是闯了大祸了。”姚嬷嬷却不顾上整理自己的衣衫,她把茶杯放下,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刚才小少爷在老太太马车上哭着闹着要进城,老祖宗便给了康嬷嬷这个令牌和一个银袋子去了城门口,想让那些人看在老爷和银子的面子上,给我们江家行个方便。”
说到这儿,姚嬷嬷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她瞥了一眼被孙芳菲紧紧攥在手里的令牌,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也以为,大理寺少卿真的是一个了不得的大官。却没想到,还没进城,就弄了这么一出。
江唯心里也咯噔一下,试探性开口:“城门口检查路引的大人非但没有给我们面子,而且还把令牌和银袋子扔泥地里去了?”
姚嬷嬷惊恐点点头:“康婆子跑这一趟,已经吓破胆了。刚才跟我说话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呢。康婆子还说了,巡检司的大人还当众撂了话:汴京城里,无论是哪家的官眷,都必须要遵守汴京城的规矩。若再敢行贿,随行人员全部下狱。”
闻言,不止江唯,就连孙芳菲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姚嬷嬷又说:“夫人,老婆子觉得,城门口的那些官老爷们保不齐会记住咱们老爷的,咱们日后可得低调点。”
“这老虔婆,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给官人惹事。咱们这还没进城呢,她就捅了一个这么大的篓子。”
“她以为这还是在澶州呢,作威作福也没人应声。这可是汴京城,勋爵遍地,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
孙芳菲心里的骇然已经被盛怒所取代,眉宇之间,满是戾气。
“我就说呢,老太太平时把这道令牌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碰都不让我碰一下,怎么忽然就这么大方,原是闯下了这般大祸,等着我去给她擦屁股。”
孙芳菲真的动了气。她的胸口起伏不定,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这个时候,无论是江唯,还是姚嬷嬷,都不敢轻易去触这个霉头。
两人默契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反而把呼吸放得更轻更缓,生怕孙芳菲把怒火撒到自己身上。
想起周氏往日在澶州城里拿着大理寺少卿这个名头作威作福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上不得太面的事情,江唯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先是母亲告诉她之前那些锦衣玉食的生活是用大伯父的抚恤金堆积出来的,后又是江朝朝那个在汴京有一定地位的神秘舅父,再到刚才,祖母试图用父亲的权势让守城的兵士行方便却被狠狠拂了脸面。
一件又一件事情堆积下来,不知不觉中,江唯对汴京城的向往少了大半。
甚至,心生惴惴。
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开口。
“娘,女儿觉得,您和父亲不能再放任祖母如此下去了。”
孙芳菲看向她。
江唯又言:“正如娘刚才所说,汴京不比澶州,可以任由祖母肆意胡闹。父亲如今好不容易高升,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呢。若是因为祖母,被人抓住了错处。那咱们一家可就再无宁日了。”
“我儿说的对,等进了城,我就将此事完完整整告知你爹爹。可别因为她一个人,把我们整个江家都赔进去。”
孙芳菲的目光重新落在被手帕包裹着那块令牌上,她忽然有点后悔把令牌上的泥土给擦掉了。
忽然,啪嗒一下,她松开手,令牌掉在了脚边。
江唯以为母亲正在思考她的话,没留意手里有东西,这才让令牌掉了。她正准备弯腰去捡,却被孙芳菲及时制止。
“唯儿,先别捡。”
江唯伸手的动作一怔,抬头去看她。
孙芳菲伸出脚,在令牌上踩了两下,却全然忘记了通身的穿着都是才换的,脚底并没有沾染到灰尘。
她心有不甘收回脚,视线定格在姚嬷嬷脚上那双被尘土荡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鞋子,眉毛一挑,说:“姚嬷嬷,你的鞋子脏,你来踩。”
这下,无论是江唯还是姚嬷嬷,都踩到了她的用意。
江唯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却并没有阻拦。毕竟,她也不想到了汴京,还要终日为祖母的胡作非为悬着一颗心。
姚嬷嬷更是没有丝毫犹豫,哐哐踩了两脚,又从孙芳菲的手中拿过那条已经脏了的手帕,弯腰捡起令牌,用手帕将令牌上的脚印擦乱,只留下肮脏不堪的灰尘在上面。
“收起来吧。等进了城,亲手把它交到老爷手里。”孙芳菲嫌弃瞥了一眼,却是如何也不肯再碰。
左右,也只有周氏拿它当成宝贝。
“夫人放心,老奴知道该如何做。”姚嬷嬷把手帕团了团,妥帖收入怀中。
在汴京安顿下来后,趁着一个傍晚,孙芳菲让姚嬷嬷亲手把令牌交到了江宗文手里。果不其然,江宗文看到沾满了尘土的令牌后,一瞬间黑了脸。
孙芳菲随意寻了个借口将姚嬷嬷遣出去后,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城门口的经历,以及周吟在澶州时仗着他大理寺少卿的名号背地里允了旁人好处的些许杂七杂八的事情后,江宗文晚饭都没吃,直奔着周氏的慈安院而去。
没一会儿,周氏哭闹撒泼的声音响彻整个慈安院。
翌日,孙芳菲就召了江府所有的丫鬟婆子,当众立下些许规矩。而周氏,再也决定不了江家的任何事情,只是吃喝不愁的安居在慈安院。
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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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吟让康嬷嬷去贿赂巡检司这件事情江朝朝虽然知道,但孙氏母女和姚嬷嬷在马车里的对话她却是不知道的。
不过,想起上一世慈安院闹出的动静,江朝朝隐约能够猜到孙氏应该就是借着这件事情,让江宗文亲自做主,罢了周吟手上为数不多的管家权。
如此说来,祖母让康嬷嬷行贿这件事情在上一世就曾发生过。
只是上一世,她才从病中清醒过来,浣珠也一直在马车里陪着她不曾下去看热闹,自然而然也就不知道这个小插曲。
江朝朝双手交叉,右手食指轻轻敲着左手的手背,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就眼下的情况而言,除了她重生引发了一丁点的变化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在运行。
那么,她那位曾拜过堂的丈夫——魏云澜,此时此刻应该就在城内的一处茶楼里枯坐着,等着江家这只肥硕的兔子亲自撞上去。
上一世的记忆很是纷乱,江朝朝甚至已经快要想不起魏云澜的模样了。
她脑海里,的确有一张五官异常清晰的面孔,但那个人,并非是魏云澜。而是从火场里将她的尸身救下来的褚羡。
她对魏云澜本就没有男女之情,之所以与他成亲是因为他看起来人还不错,长得也还行,她又着急脱离江家,也就同意了。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是从一个虎口,钻到了奸人的铡刀下,白白葬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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