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坏心思

魏越终于留了下来。

留在她的家里,睡在她的隔壁。

叫姐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也就是说,他可以叫姐。

从今往后,这就是他的家。

他有了姐姐这个亲人。

至少十八岁以前,她不会再赶他走了。

这一晚,魏越亢奋到彻夜难眠。

黑灯瞎火,他坐在床边,宛如一粒被命运眷顾的干瘪种子。

深入骨髓的兴奋在土壤里发芽,像随时喷薄爆发出的火山:火柴将浑身血液点燃,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身体里。

黎青则是在看书,温习知识。

她为自己制定好了短期计划,要呆在家接近一年时间,用来复习管理知识,将遗忘的知识都补回来。

父母的放养模式没有让她变成纨绔,她的成绩说不上好,但也绝说不上差,处于非常稳定的中等水平。

在家这段时间,几乎都是吃外卖度过的,昨晚那顿简简单单的面条,倒是唤醒了她的味蕾。

房间因为没人收拾,乱作一团,首饰摆放在杂七杂八摆放在化妆桌上,地也没人扫,乱成一锅粥。

是该叫人收拾了。

就在黎青为此烦恼时,敲门声响起。

她暂时遣散了家里的佣人,这回能敲门的,只有那个私生子,主动招惹她这个暴躁女人,活腻歪了?

“姐,午饭做好了。”

黎青打开门,门口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刚下楼就闻见一股饭香,餐桌前是几份家常炒菜,番茄炒蛋,鱼香肉丝,葱爆虾球,以及一碗紫菜汤。

他做的?

午饭她原本是想着外卖解决,但见这种情况,她也就没客气,饭菜一入口瞬间,有被惊艳到。

卖相平平的家常菜,味道意外还不错。

吃完了饭,黎青闲来无事,坐在椅子上休息,手机上一条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宋渺发来的:【这周末要不要出来玩,咱们去喝点酒】

【行啊】她回。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黎青想着还有一点经济学的书还没看完,慢悠悠走回房。

刚进门就惊呆了。

这还是她的房间吗?

刚才还杂乱无章的房间,此刻正干干净净出现在她面前,就连瓷砖连接的缝隙都一尘不染,干净到不像话。

首饰和杂乱的衣柜也被尽数归纳完整。

简直跟住进了个田螺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谁干的?

她一猜就是那个私生子,他在故意讨好她。

不知怎么的,黎青忽然想起了,他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那个雨夜,魏越抬起瘦削的下颌说:“我会顺从你。”

果然是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连讨好人的方式都这么幼稚。

“魏越。”黎青喊他。

没人回应,黎青一脚踢开他的房门,结果发现里面没人,又在一楼找了找,发现他正在吃东西。

吃她刚才没吃完那些剩菜。

一口接一口,慢条斯理,瘦削的脸颊一鼓一鼓的,像只不会叫的哑巴灰仓鼠。

魏越咽下嘴里的食物,瞳孔微缩,开口有一瞬间的僵硬:“姐。”

当看见黎青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觉得,这不是梦。

她喊了他的名字,没有叫私生子。魏越放下碗筷,专心和她说话:“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我还会做其它的菜……”

“停停停……”黎青打断他:“所以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魏越点头。

“房间也是你收拾的?”

再次点头。

“你在讨好我,怕我赶你走?”

魏越身体一僵,不再继续回答下去,被抛弃的恐惧感深入骨髓。黎青见他眼睛一下就湿润了,快要落泪的模样。

“不准哭。”黎青警告。

他薄唇轻抿,微微点头,眼皮微垂:“不会哭。”

“这不是重点。”

“我问你,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可只管你住,你要准备怎么生活?”

魏越语气温和,“我有手有脚的,总不能把自己饿死,这两天我在找工作。”

“没记错的话,你才十六岁吧,属于童工,怎么找工作?什么黑心公司敢要你?”

他有些羞愧:“这两天被许多公司拒收。”

黎青忍住嘲讽他的冲动:“你什么都不会,他们当然不会收你。”

她准备问有没有擅长的专业,她帮忙联系,但转念一想,她凭什么帮他?她可是巴不得他吃苦“看来,你要重操旧业。”

指的是捡垃圾。

魏越听懂了话语里的揶揄也不恼:“人嘛,干什么不是一辈子。”

“你想的倒是开。”黎青看着他:“我有点好奇,我都将你赶出去了,你是怎么想回来的?”

“姐。”魏越小心翼翼抬眸,抿唇,缓缓开口:“我吃你的剩饭就可以。”

“好吧好吧,不问你了。”黎青脑海中忽然闪过她赶走他那天,眼尾出现的红痕:“那这些天,你都住哪?”

魏越抬眸,纤长的睫羽微动。

这些他并不想说。

公园的椅子,地铁的一角,下雨了就找屋檐下,只要有能坐的地方,他都可以睡。

“姐。”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破碎,以及真诚:“你当我是爸爸给你生的奴仆就好。”

黎青:“……?”

“胡说什么,新中国没有奴隶。”她不问了。

转身回房。

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魏越继续吃饭,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忘记那种潮湿的阴暗感。

得知黎青父母身亡的那一霎,他竟然可耻地兴奋。

那是她说滚的第一天。

被她赶走后,魏越坐在街道上看了一整天的云,夜晚,他在公园找了一张长椅坐下,蜷缩着身子,睡了一整晚。

兜里只剩下五块钱。

第二天,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买了一块钱的大馒头和豆浆,共花费三块,还剩下两块。

没钱怎么办呢?

只能重操旧业捡垃圾,易拉罐,矿泉水纸板,幸运的话,废弃的烂尾楼里能碰见废弃电线,能赚好大一笔。

他回了一趟家,江北城郊,半山腰上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铁皮房。

收养他的老太太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很大一部分造成了魏越沉默寡言的沉闷性格。

老太太不会说话,只会用行动证明一切。

是清晨锅中蒸好的热馒头。

感冒时端来的热水。

带有肥皂味的干净衬衫。

老太太总是用手语告诉他,她老了,活不久,一定要找个另一半,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对伴侣要好,赚的钱都要给她买礼物。

以及:要上进,要做一个好人。

年幼的记忆纷至沓来——

所有碰见他人皆视她为洪水猛兽,因为他捡垃圾,没有任何一个小孩敢靠近他,小男孩往他脚边吐口水。

他不知道父母是谁,就变成了同龄小孩中的野孩子,后来老太太死了,他们就叫他瘟神、扫把星。

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不幸,都会死亡。

他们总是围着他猛打。

而她,给了他面包。

现在,又收养了他。

给了他食物。

可这些,原本不属于他这个替身,属于另一个死去的“魏越。”

纸包不住火。

假面总有一天会被拆穿。

她总有一天会发现她是个骗子,然后立马将他扫地出门。

哦不,他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她叫他滚。

可是几天后,他看见了一则重大新闻——0319航班坠海。

其中最有名气的人,就是黎家掌舵人,姜释和黎漫。

姜释死了,带着这个秘密,永永远远地沉入了海底。

再也掀不起浪花。

自那以后,他开始频繁关注新闻消息,黎家父母身亡那晚,他站在黎家大门外,注视着黎青房间的灯。

直到灯光熄灭他才离开。

那么现在呢,她会收养他么?

魏越的心砰砰直跳。

半月过后的夜晚,他再次踏入了黎家大门,门并没有上锁,他走进厨房,做了一碗面。

老太太曾经教过他。

揉劲道的面团,用擀面杖将面团擀薄,最后切成面条形状下锅,碗中放酱油猪油和葱花,盖上一个金黄的鸡蛋。

“砰砰砰——”他敲响了房门。

躲在暗处看她吃面条。

看着面条被她一根根吃惊肚子里,他感到莫名的兴奋,激动,甚至是头晕眼花,几欲呼吸不畅,差点因此而死掉。

吃进去了。

吃进了她的肚子里。

喉结滚动,魏越的坏心思被满足。

他揉的面条被他吃进了肚子里,尽管他洗了数十次手才开始揉面,但他任能感到,她染上了他的味道。

由内而外散发。

时至今日,他仍然觉得自己很奇怪,他为自己冒出来这些想法而懵懂。

在这种混沌懵懂下,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这么穷下去,他得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

然后用工资给她买礼物。

讨好她。

-

魏越开始找工作。

烈日下,大汗淋漓。

十六岁能干什么呢?

不管干什么,他都不想再捡垃圾。

魏越在空旷的街道上游荡,脑海中满是工作的事情。

人才市场人潮拥挤,却没有一个地方要未成年,他本想去工地,身旁的大叔说工地一天能赚三五百,他眼馋。可经理一看他是个未成年,想也没想就推开了他,差点爆粗口。

魏越失魂落魄坐在台阶上,餐厅服务员呢,再不济进厂干流水线总可以吧。

他又重新鼓起勇气。

跑了一天,他才知道现在就业究竟有多么可怕,餐厅服务员压根不缺,流水线也会优先考虑成年人。

岗位实在太少,像他这样未成年的丝毫没有竞争能力。

又一次面试失败后,魏越站在树下怀疑人生。

身旁不断谈话声传来。

“两班倒,工作八小时,工资才三千,玩呢。”女孩气得破口大骂,“狗都不干。”

“可不是吗,流水线,我想想都可怕,往那一坐就是一天,我感觉在浪费生命。”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了上班,生命就应该浪费在山川河流上才对啊。”

女孩赞同点头,又说:“那也没办法,总得生活嘛,咋们再找找其他工作。”

两人的谈话声渐远。

直到傍晚,魏越都没找到工作。

一副落魄模样。

晚风吹动他汗湿的头发,走着走着,魏越总觉得脚下有东西,他拿起来定睛一看,是张宣传单。

上面写着:拳王招募,生死命搏。

一场三万——百万,欢迎您的加入。

地址:江南城地下黑拳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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