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从哪一种角度来说,苏杭都没有迟到。
萧以歌为了把程昱哲这个头开好,特地提前了不少时间过来,没想到程昱哲比她更早。
苏杭来的时间倒是刚刚好。
她坐在程昱哲身边,也就是在她坐下的时候,萧以歌也往身边的空位挪去,顺手将接过来的玫瑰花放在自己的原位上。
于是现在程昱哲的对面是玫瑰花,萧以歌则跟苏杭对面而视。
整个过程迅速且自然。
程昱哲连开口制止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摸了摸鼻子,心想把萧以歌叫回原来的位置会惹她不高兴的吧。
服务生来为萧以歌把餐盘跟餐具挪了位置,又为苏杭点了餐。
今天的任务超额完成,萧以歌没有急于去干什么,打算继续将牛排切成小块仔细品味。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万一走错可不值当。
刀叉刚拿起来,那清冽的声线悠悠响起:“这份礼物,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程昱哲刚端起果汁喝了一大口,听到苏杭的话,他连忙放下杯子据理力争:“当然算我的!是我让姐姐帮忙订的,花店离你更近才让你顺便带过来的,我想早点过来等以歌姐姐。”
萧以歌闻言,手上刚切下一小块牛排,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玫瑰花。
它是漫长寒冬渐渐收力之后的惊喜春色,唯一的缺陷是用了程昱哲的名义。
她正想着,对面的人再度开口:“这不是远近的问题。”
“哦……”程昱哲一知半解,撇着嘴用刀叉去戳面前的牛排,那一身笔挺西装更是跟他的模样毫不相配。
苏杭没有多说,任由这个小插曲走进尾声。
今天能约到萧以歌,程昱哲本就兴致热烈,没一会儿就收起失落的情绪,将自己的爱好作为今天的主题。
“姐姐,爸爸说今天回去以后就让我玩一周的赛车,你知不知道我上个月比赛差点进前十呢。”
“妈妈说要等我完成今年公司的任务,她才同意给我买一辆自己的赛车,你们说我能完成么?”
“对了对了,下次赛车比赛的时候你们来看我好不好?”
换在苏杭来之前,萧以歌的无聊情绪里大概会多添一把烦躁的火,可现在不管程昱哲多么话痨,她也可以充耳不闻。
眼前人的餐点上得很快,吃相斯文的同时也仿佛跟旁边的程昱哲隔着一层隔音玻璃,除了偶尔应付着“嗯”一声便再不回应。
看起来不像是为了帮忙而来,也许只是恰好空闲才答应这件事。
这顿晚饭吃得算是和谐,当然是在程昱哲的角度看来,在全程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他竟然自娱自乐到三个人都结束进餐。
对于萧以歌跟苏杭而言,就跟在公司食堂吃饭没什么区别。
夜幕降临,三个人从西餐厅出来。
程昱哲的兴致仍在,走在她们前面左摸摸右看看,对周围的景色品评不止。
“这里好安静,刚才看到客人也不多,生意会不会不好啊?”
“那是什么树?有香味诶。”
萧以歌跟苏杭不为所动,刚才在餐厅里隔在苏杭跟程昱哲之间的隔音玻璃,现在似乎把她们两个套在了里面。
走出餐厅一段距离,苏杭忽然问:“不喜欢那束玫瑰么?”
她始终目视前方,字句却准确地描述出萧以歌的现状:两手空空。
萧以歌没有把那束玫瑰花带出餐厅,那个要苏杭帮忙送玫瑰花的男人没有留意到,反而是苏杭将这个小细节看在眼里。
萧以歌的视线落在石板路上印下的一圈路灯光亮,轻飘飘地回答:“不喜欢意义不纯粹的礼物。”
是觉得程昱哲送的礼物不该由她来代办么,苏杭的意识不由得被带跑。
程昱哲这时转身面对她们,笑嘻嘻地问:“姐姐跟以歌姐姐不是同学么,你们怎么都不聊天,都是我一个人在说。”
苏杭没有回答。
久别重逢的异样就在这一刻如潮水漫开。
萧以歌也想不到该说什么,沉默了几秒后干脆拆他的台:“你话太多,我们插不进嘴。”
身边传来一声极弱的笑,萧以歌转头看去,月色下那人笑意未敛,像高寒极地盛开罕见的花。
程昱哲停下脚步羞涩地挠挠头,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被挠下几缕发丝也不管,“是我只顾着自己了,对不起……不过今晚我真的很开心啊,姐姐可不可以送我跟以歌姐姐回家,这样我们路上还可以聊天。”
这回还没等苏杭有反应,萧以歌便停步回答:“不了,我还有事。”
她的余光留意着苏杭,看她也随之停下,有点点期盼在心底浮沉。
她不想让程昱哲打扰她们,如果今晚只能这样,那她宁愿结束这次相见。
程昱哲失望极了,“哦,那姐姐可不可以送我回家?我想坐你的车。”
苏杭的面上没有考虑之色,果断道:“你出门有司机接送,不需要我。”
萧以歌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唇,今晚苏杭对程昱哲的态度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前不久回国就做了功课,正是因为她调查了苏杭的背景,这才在分别多年以后发现苏杭竟然是程家的女儿,也就是程昱哲的父亲程之昂跟前妻苏兰君的孩子。
这两姐弟是同父异母,可生活条件却是云泥之别。
苏杭八岁时父母离婚,跟着苏兰君离开程家,过着不那么宽裕的日子,而程之昂婚内出轨生下的儿子程昱哲则衣食无忧,物质方面是苏杭现在都及不到的高度。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报应,程昱哲八岁那年感染了脑膜炎,治愈后智力受损,从此以后便再也摆脱不了稚气。
用俗话来说,就是烧坏了脑子。
程昱哲患病的那个年岁,正是苏杭离开程家的年龄。
这么多年来,苏杭跟母亲极少接触程家,不接受程之昂的帮助,更不曾对外提起跟程家曾有过最紧密的关系。
苏杭对程昱哲的态度略有宽容,也只是看在程昱哲智力受损的面子上。
萧以歌答应程昱哲的邀约,就是要利用程昱哲能够从苏杭那里得到的那一分宽容。
只要通过程昱哲见到苏杭一次,往后就不再需要他了。
被苏杭拒绝的程昱哲哭丧着脸,“姐姐……”
萧以歌饶有兴味地抱臂等候。
苏杭不打算安慰程昱哲,只微侧过身问:“走么?”
萧以歌笑意盈盈:“好啊。”
苏杭点了个头便走向另一个方向,萧以歌默契地跟在她身后,谁也没去管被丢在后面那个开始哀嚎的程昱哲。
今晚这家西餐厅是萧以歌选的,位于相对安静的景点附近,对她来说程昱哲是陌生人,见面的地址她要亲自选才放心。
小径两侧梧桐树夹道,花期未至,木香浓郁。
静谧而不无趣,与程昱哲带来的聒噪感受截然相反。
萧以歌故意挑了个自己明知道答案的问题,“类似今天的事情,你帮过程昱哲多少次了?”
石板路上落有梧桐树叶,春季的落叶不干枯,踩上去的声响柔软而非碎裂。
苏杭沉默片刻,在下一次踩到落叶才开口:“只有这一次。”
她不禁回想,昨天是怎么答应下这件事的。
她从不会为程昱哲的任何事情奔波,至多只会嘴上给些意见。
这个比她小了三岁的男人,是她原生家庭破裂的标志。
可当他兴致勃勃地请求她陪同,请求她为这场追求而出一份力,并报出对方的名字时,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时隔多年,“萧以歌”这三个字再次如同星火,降临在冰冷无垠的原野上,她无法视而不见。
苏杭垂下眼帘,敛去恍惚停步转身,今晚始终冷淡着的面容微泛暖色:“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萧以歌放慢脚步走到苏杭跟前,“你的意思是,这些年里想起过我?”
她那双极美的桃花眼总是泛着水色,更为她添上惹人心动的魅力。
她不想在今天透露出太多情愫,她们从未有过暧昧,她甚至是在分别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心里早已装不下别人。
可她连苏杭的性取向都不清楚,她做的功课里,唯独这一项没有打开。
她不想从冷冰冰的调查结果里得知苏杭的感情领域。
但苏杭那句话就像一只无法抗拒的钩子,把她的**从密封的箱子里钩出来。
她忍不住把自己的表达裹上暧昧色彩,一点一点地渡向眼前人。
苏杭认真而缓慢地点头:“是。”
承认得干脆,萧以歌莞尔。
“快十年了,好像填了志愿以后就没再见过,”她回忆起那年的最后一次见面,面上是追忆神色,“也没有好好告别,后来班上的毕业聚会你没有去,再后来上了大学就不再有人提起你,像是从来没有人遇到过你。”
苏杭目光放远,“是我没跟谁有来往。”
萧以歌了然地勾起唇,高中时,苏杭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
不是没有人想要跟她交朋友,终日气质清新的少女怎么会不招人注目,是她太过少言寡语,更从未主动与人交往。
往往别人抛出话题,到了苏杭那里就是简短且无法深入的回答,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想要以身融极寒。
萧以歌问:“现在也是这样么?”
苏杭轻声地笑:“现在工作了,不能那么被动。”
萧以歌笑意更深,很是期待的模样,“还没见过你主动的样子,希望能有机会。”
只是一句调侃的话,苏杭的眼眸却波澜微动,正色提醒她:“你见过。”
她们上学时的交集不多,萧以歌这句不经思量的话骤然被反驳,脑海里的记忆便飞速运转,停在有着她们两个人的遥远画面上。
那是有且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画面,不止一次。
萧以歌压下心间猝不及防的悸动,故意逗她:“那些不够。”
苏杭双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在嘴角抿出极浅的笑。
刚才有冲动袭击心房,她差点要吐出一句“贪心”,她们才重逢,她不要让萧以歌以为自己不愿意相处。
想到这里,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了一下,随即伸过去。
在萧以歌的笑眼显出疑惑时,她温声道:“刚才没机会说,好久不见。”
有凉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悦耳的拍打声,带来春夜里的沁心愉悦。
萧以歌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只骨节清瘦的手,伸手去握的动作很慢,让自己的指腹抚过她的手心,眼中柔情难掩:“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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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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